但祁桓一句话让他打消了念头。 他问他:“想回景国吗?” 景昭沉默了许久,双目通红,用干哑的嗓音说:“想。” 祁桓的眼睛看着他,却又像看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那就活着。”祁桓淡淡地说,“和我一起,等一场雨。” 等一场雨,冲刷去天地间的污浊。 这一场雨,他们等了三年。 而今天祁桓对他说:“景昭,该起风了。”
第25章 挚友 上 四月的雨倒豆子似的落下,噼噼啪啪坠在屋檐上,成串的珍珠滑落,装饰了春末的窗。 姜洄托着腮怔怔地望着窗外,心情便如这遮天的阴云,郁郁沉沉,而心跳却如这场雨,时缓时急。 她在等苏妙仪赴约,好像等了许久,可是她并不着急。 高襄王姬的邀约,苏家人是不敢拒绝的。今时不同往日,苏淮瑛刚刚被帝烨申斥不敬王姬,如此风头上,再去得罪姜洄,只会再背上不敬帝君的罪名。 因此苏妙仪收到拜帖,便急忙梳妆打扮,赶往畅风楼,却没想到在畅风楼前耽搁了。 她遇见了一个最不想遇见的人。 姜洄订的是畅风楼外三楼最好的雅阁之一,视野开阔,一眼便能看到楼外的风光,因此苏妙仪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她便已经察觉。 她看着苏妙仪纤瘦的身影下了车,进了院,却在廊下停住了脚步,与一个锦衣男子说话。 姜洄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雨声喧嚣,她也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但却看到了苏妙仪退了一步——她的肢体语言暴露了她心中对眼前男子的态度。 或许是畏惧,或许是憎恶,总之她并不想与对方纠缠,却不得不与之周旋。 姜洄缓缓皱起眉,没有多想便提起裙子下楼。 还未走近她便听到了那男子说话的声音。 “高襄王姬再怎么飞扬跋扈,也不能毫无理由地欺凌你,她前日才找了借口害你兄长被陛下训斥,今日找你来此,定然也是不怀好意!” 苏妙仪隐忍着说道:“王姬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为难我,还请宋世子让路,不要让王姬久等。” “呵。”男人冷笑了一声,伸手便要去拉苏妙仪的手,“你跟我走!旁人怕她我可不怕,再过不久,我便回恭国继承爵位,她一个没有兵权的王姬,又怎比得上十大诸侯?” 恭国? 是东海之滨最富庶的诸侯国之一,难怪口气这么大。 姜洄若有所思,徐徐走近。 苏妙仪正要躲闪,一抬眼便看到姜洄,顿时脸色微变,躬身行礼。 “拜见王姬!” 恭国质子见状登时僵住了身子,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似笑非笑的姜洄,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甘不愿地折腰见礼。 “拜见王姬。”他梗着脖子说道。 姜洄朝他微微一笑:“原来是恭国世子,方才听说,你再过不久便要回封地袭爵了,本王先在此恭贺你了。” 恭国世子脸色难看,干笑道:“多谢王姬……” “不过。”姜洄话锋一转,笑眯眯道,“恭国离玉京十万八千里,这一路山高水远,路险且阻,还要越过遍地瘴气、妖邪肆虐的南荒妖泽,世子一路上可要多加小心,以免遭遇不测。” 恭国世子如何听不出姜洄话中的威胁之意,顿时汗流浃背,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姜洄敛了笑意,冷冷剜了他一眼,朝苏妙仪伸出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妙仪,我们走。”姜洄懒得再看那男人一眼,拉着苏妙仪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雅阁方向走去。 苏妙仪怔怔看着姜洄的背影,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待她回过神来,便发现已经身处在雅阁之内。 窗户是开着的,雨势小了一些,如丝如雾地笼罩着玉京城,一眼望出去,便见天地朦胧。 这样的景色也是熟悉又陌生。 这个窗口的景色是她所熟悉的,三年前,也是她第一次带着姜洄来到这里,指定了这个名为“夕鹊”的雅阁,因为从这个窗口可以看见近处的碧落湖与远处的登阳山,四时景色不同,却各有意趣。 她家中有兄长,她家中有父亲,互有不便,两个小姑娘便将这里当成了共同的小巢,在这里饮茶品酒,赏月逗猫,互诉心事。 但是距离上一次到此,已经过去了二十个月有余了,窗口的紫藤花不知何时被修剪一空,另外栽种了白色的铃花,正是开放的季节,染了雨水的湿气,美得皎洁而哀婉。 “妙仪,坐吧。”姜洄的声音拉回了苏妙仪的思绪,才发现姜洄不知何时已经在几案旁坐了下来,茶壶升起了淡淡的热气,炉火烧得正旺,银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茶香氤氲,室内的空气也显得清冽起来。 “郡主……”苏妙仪话一出口,便自觉失言,急忙拜倒认错,“不,王姬……” 苏妙仪脸色发白,诚惶诚恐,局促不安。刚刚那温馨的画面让她一瞬间失了神,恍惚间以为时光未曾过去,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三年前的高襄王郡主,她们仍是亲密无间的挚友。 姜洄怔怔望着苏妙仪伏倒的身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对别人而言,时间已过去三年,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对她而言,却还只是几日前的人,今日竟似换了个人。 苏妙仪原本圆润的鹅蛋脸消瘦了许多,眼睛倒显得更大了,只是藏了太多的愁思,就像这扇雨中的窗户一样,朦朦胧胧氤氲着水雾,什么也看不清。 “妙仪,你不必怕我,我叫你来,不是想为难你。”姜洄想起方才那恭国世子说的话,便安慰着说道,“我只是……想见你了。” 她曾听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许是前世早定,那她与苏妙仪,应该也是如此。 回京后第一次参加贵族小姐间的聚会,投向她的目光多是审视与鄙夷,唯有一双眼睛燃着火花,热烈而好奇。 “你就是高襄王郡主?我知道你的父亲,他是武朝最厉害的英雄。” 只一句话,便让姜洄心中生出了好感。 “听说你在南荒长大,你一定见过很多的妖兽和仙花吧,能与我说说吗?” 其他的贵族小姐们都在谈论着玉京时兴的脂粉与花样,唯有苏妙仪眼里闪着光,津津有味听她说南荒的见闻。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是敷了粉的,你可以摸摸。” 她说着便牵起姜洄的手,去碰触自己的脸颊,香香软软的。 “贵族以肤白为美,只有耕作的平民与奴隶才是面黄且黑。你也敷粉了吗?” 她不客气地摸了摸姜洄的脸颊,姜洄愣了一下,没有躲闪,任由她碰触自己的额面。 “你没有敷粉,为什么脸蛋是白的?你没有擦胭脂,为什么脸颊是粉红的?你没有熏香,为什么身上闻起来甜甜的?” 姜洄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南荒,面对着的是热情而直白的南荒遗民。 她觉得苏妙仪和其他贵族不一样,而苏妙仪也觉得,姜洄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但她们两个人却是同类。 苏妙仪是玉京中最有名的贵族女子之一,不光是因为她显赫的家世,也因为她出色的仪态气度,她三岁启蒙,自幼便是女学中最优秀的学生,被称为贵族女子的典范。 可是苏妙仪偷偷对姜洄说:“我都是装的,我不喜欢那样。但我喜欢你,在你面前,我可以做自己。” 两个人并躺在软榻上,苏妙仪枕在姜洄肩头,看着姜洄讶异的眼神,她窃笑着说:“我可以教你怎么伪装,那些东西很简单,你那么聪明,一定一学就会。贵族们都是只做表面功夫的,我们要维持家族的荣耀与体面。” 苏妙仪当时就是在这间雅阁里对她说:“在别人面前,我们要戴上面具,但是在这里,我们可以做回自己。” 姜洄看着苏妙仪清瘦的脸庞,疏离恐惧的姿态,心中涌上一阵酸涩痛楚。 “妙仪,你说过的,在这里,我们可以摘下面具,做回自己。” 熟悉的话语让苏妙仪轻轻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紧紧咬着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但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王姬……我,我没有面具……”苏妙仪颤声说道。 姜洄沉沉叹了一声:“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艰难……” 姜洄站起身来,朝着苏妙仪走去,在她身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瘦得几乎见骨的双肩强迫她抬起头来,不意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十六岁那年无忧无虑的苏妙仪不见了,在她面前的,是十九岁的苏妙仪,她背负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痛。 “这玉京有很多人恨我,怕我。就连那个恭国世子,背后说了我一句坏话,也害怕被我报复。”姜洄无奈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凝视苏妙仪的眼睛问道,“你害死了我的父亲,为何却不怕我报复你?” 苏妙仪几乎咬破下唇,却说不出话来。 “你最敬爱的兄长,苏淮瑛,他说你把我的方巾给了他,骗我阿父我被妖族所擒,我阿父才会离开鉴妖司,背上越狱的罪名。”姜洄一字字说着,感受到苏妙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可是,我不信。” 苏妙仪瞳孔一缩,盈眶的眼泪落下,清亮的双眸盛满了震愕与悲伤。 “你如果当真出卖了我,看着我的眼睛怎么会没有心虚和恐惧?”姜洄直视苏妙仪的眼睛,“我在你眼睛里,只看到了悔恨和悲痛。你不怕我报复你,你甚至是在期盼这一切发生,我感觉得到……你想赎罪。这不是背叛者该有的眼神。” 苏妙仪再也绷不住,眼泪汹涌而出,精致的面具彻底崩塌,露出了憔悴的底色。 “不……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的父亲啊……”苏妙仪泣不成声。 姜洄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流露出一丝哀色。 姜洄抬手擦拭她面上的泪水,“在这里见你,我只想听你一句真话。苏淮瑛用什么样的手段,从你这里拿走了我的方巾?” 从在王宫看到苏妙仪的那一眼,她便坚信,苏妙仪不会出卖她们的友谊。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苏妙仪悲痛欲绝,“结果无法改变,高襄王的死,我难辞其咎,我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你杀了我,也是我应受的。” 其实这些时日来,她一直都在等着姜洄的报复。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 高襄王姬横行玉京,琅玉鞭下伤过多少人,却偏偏放过了她。 苏妙仪想,她定是心寒到了极点,连见都不想再见她一面了。 只是不知道如今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要问她当年之事。 她更不知道的是,对姜洄来说,结果是可以改变的。她想知道苏妙仪身上的遭遇,就是为了让另一个自己及时改变一切,救阿父的同时,也救苏妙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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