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修为太低了,不会抱小孩,闪一边修炼去! ——只有我抱,她才不会哭。 姜晟总是这样得意又嫌弃地对他们炫耀自己的宝贝女儿。 后来姜洄三岁时没了母亲,便开始了随军生涯。 小姑娘是烈风营里唯一的亮色,是南荒妖泽上最美的花。半大的孩子便开始学习巫医,从来不喊苦不喊累,默默为他们熬制伤药,用稚嫩的嗓音唱最动听的歌,她在众人的掌心中长大,体贴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一点点地长大,脱去了稚气,转身走入了高高的王城之内,从天真快乐的高襄王郡主,成了尊贵却跋扈的高襄王姬。但无论世间之人如何贬低非议她,他们都不曾怀疑过她。 因为她不仅是姜晟的女儿,也是他们全力爱护着的孩子。 秦傕微微哽咽,哑声说道:“孩子,我们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你身后之人,恶贯满盈,我们今日非杀不可,你让开,不要脏了你的手。” 姜洄没有移动半分,她仰着头看秦傕,神情凝重,目光诚恳而真挚:“秦伯伯,我阻拦你,一半是为了你们,另一半,便是为了他。” 秦傕讶然,他抬起头看向站在姜洄身后的祁桓,却在后者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深沉的异色。 姜洄肃然而坚定地说道:“他没有害过我阿父,也不是坏人。” “你?”秦傕皱起眉头,“你不要被他花言巧语骗了,他为虎作伥,甘为走狗,替蔡雍杀了多少人!” “这些都是世人对他的误解与中伤。”姜洄摇了摇头,“秦伯伯,世人如何说我高襄王姬?” 秦傕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那些话太过难听,他也很难当着姜洄的面说出口,只能宽慰道:“那是你为了自保不得已的伪装,旁人不了解你,但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姜洄微微笑了:“是啊,你们相信我,而我也相信他。” 祁桓失神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他并没有想到,她会来,更没有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 秦傕给他的伤并不致命,花瓣在心口剜了一刀,但却不如她那句“我相信他”,让他觉得酸痛难忍,几乎抽光了他浑身的力气,连呼吸都心口抽疼。 姜洄环视那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深吸口气,沉声说道:“大家听我一言。” “即便你们不相信他,也不信我,但是你们都信我阿父。” “烈风是为驱逐妖邪而起,不是为人族自相残杀而生。” “是非难辨,善恶难分,我们没有权力代天审判。” “若自恃强大,便以自身是非来决断他人生死,那与邪道何异!” 少女清朗的声音在营地之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恍惚间他们好像看到了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音容宛在,虽死不朽。 她用稚嫩单薄的双肩,扛起了一片青天。 祁桓始终沉默着凝视她的背影,却依稀在心中看到了那双澄澈明亮的双眼,带着南荒骄阳的温暖,消融所有的冰雪,焚尽世间的污浊。 一只手轻轻落在姜洄肩上,她微微一怔,回过头便看到祁桓温润含笑的眼眸。他唇角微弯,噙着几分笑意,鲜血凝于唇边,添了几分艳色。 “我不需要你保护。”祁桓的声音低哑,明明是拒绝的言辞,却又无比的温柔,“我既来此巡营,便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也做好了准备。烈风营,只服强者,想收编烈风营,这一关我必须自己过。”他抬起头看向神色肃然的秦傕,微笑说道,“我也不觉得,我会输,你说呢?” 秦傕心中一震,攥枪的手猛然收紧。 他从那双含笑的眼眸里看到了山崩海啸般的气势,所有的壮阔波澜都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而身为二品异士,他却能感知到那种威胁。征战多年,他只有在高襄王身上才感受过那种云淡风轻间湮灭一切的无形压迫。 秦傕长长吸了口气,他按下心中的惊骇,也摒去私仇与憎恨,重新以清明的目光来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你若能经受住这一场巡营洗礼,那烈风营从此,为你驱策。”秦傕沉声说道。 祁桓轻轻一笑,抬手抚了抚姜洄的发心,看着她清润的眼眸,柔声说道:“你走远一些,看着我就好。” 点点涟漪在心头荡开,姜洄失神地看着祁桓苍白而从容的脸庞。 片刻之后,她勾起唇角一笑,轻声道:“好,我等你。” 她刚说了,她相信他。 夜色深沉,烈风营中燃起了篝火,四下静谧而肃穆,军纪森严的军营没有说话声,只偶尔有巡逻士兵走过的脚步声。 这一夜和往常的每一夜一样,好像没有分别,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将士们的心情。 他们三百人,被一个人围攻了,虽然没有败,但如此悬殊,却打成平手,便是惨败了。 秦傕把军营中最好的伤药都送到了姜洄手上,让姜洄给祁桓治伤上药。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以前都是小郡主帮他们治伤的。 深色的官袍遮掩了血迹,脱下来扔到了一旁,却掩盖不住血腥味,姜洄眉头紧皱,借着烛火的映照,小心翼翼地帮他胸腹处的伤口。 最为骇人的,便是秦傕的莲刃造成的伤口,花刃旋转着刺入胸口,若换成旁人,当场便会被穿透胸口,生生剜出心脏来。只是祁桓修为深不可测,以血肉之躯止住了花刃的去势,花刃被卡在了肋骨之间,他面不改色地将花刃从骨肉之间拔出,鲜血喷涌,他也只是呼吸沉重了几许。 点穴止住了出血,姜洄用温水拧干了棉布,小心地擦拭他身上的血污,而后用软刷沾取药膏细细涂于伤处。 祁桓盘坐于榻上,感觉到沾了药膏的软刷轻轻地拂扫伤口,他轻轻吸了口气,攥了下双拳,只觉得那丝丝缕缕的麻痒比疼痛还折磨人,不只是软刷,还有姜洄轻浅的呼吸。 “我自己可以……”祁桓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开了口。 不过姜洄置若罔闻。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新伤旧痕,错落密布,她不敢相信一个人受过那么多伤,竟然还能活下来…… “你都是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吗?”姜洄手上的动作很稳,声音却有一丝轻颤。 祁桓垂眸看她,在微蹙的眉心里看到了心疼与担忧。 “我……”他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方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伤了。” 姜洄这才想起来,他并不是生来便身居高位,他原只是最卑贱的奴隶,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亦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旁人加诸他身上的伤与痛,他除了承受,并无他法。 “是在苏家为奴时受的伤吗?”姜洄低声问道。 “多数是。”祁桓如此回答,见姜洄眼角发红,他忍不住抬手去碰触她的脸庞,柔声说道,“你不必为我难过,这世间奴隶,皆是如此,我能活着,已经比旁人幸运太多。” 他身上的伤,只是世间所有不幸之人的缩影。 姜洄意识到这一点,却也猛然想起那一夜寝榻之上,他握着她的手腕,满目沉痛地问她——为何三年前,没有带他离开…… 其实那时便遇到他了,只是她没有救他。 阿父说,人族不该分贵贱,更不该将人贬为奴隶,视若牲畜工具。他憎恨这样的世道,却又无法改变,只能远走他乡。 姜洄受他影响,她也不愿奴役同胞,而她亦选择了逃避…… 姜洄强抑着颤抖,帮祁桓包扎好胸腹处的伤口,顺势便坐到了他背后,没让他看到自己盈眶的泪水。 祁桓怔怔地看着身前,墙上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就像她从背后抱着他一般。 沁凉的药膏轻轻地涂抹于伤处,很快便抚平了一切灼痛。 柔软的指腹落在他后颈上,于两肩之间摩挲。 “苏……”姜洄辨认出了烙印上的字,脸色微微一变,“这是奴印。” 其实她不只一次摸到过这个烙印,她以为是普通的旧伤,如今才第一次看清了上面的字样。 这是家奴都会被烙印的标记,如此他们便不能随意地逃走,身带奴印之人不得自立谋生,否则便会被杖责致死。 姜洄哑声问道:“你既已脱了奴籍,为何不想办法洗去身上奴印?” “洗去了奴印,既改变不了我曾经为奴的事实,亦改变不了,他人对我的看法。”祁桓淡淡一笑,“这个印记在不在,对别人来说,没有区别,对我来说,亦没有区别。” 姜洄讶然,怔怔看着祁桓高大笔挺的背影,她仿佛看到他独行于幽夜的身影,孤寂,却又坚定。 “这就是你的道吗?”她回过神来,郑重地问道,“这就是你脚下的路,你心中的道。这就是你晋升一品的道……你没有洗去自身的奴印……你想洗去的,是天下人心中的奴印。” 开天辟地之伟愿,自古未有之大道。 那也是她的父亲一生都在逃避的黑暗。 他看见了黑暗,却无力改变,高山挡道,他却绕道而行。 万古长夜,有人提灯独行,烛幽明昧。 祁桓心中一震,他侧过身看向她,却看到那双清亮的眼眸泛起了泪光,在烛光下显得晶莹而温润。 祁桓眼神一暗,抬手去碰触她眼角的湿意,一点灼痛从指尖蔓延到了心尖,他声音沉哑地说道:“你……当真信我?” 姜洄张开双臂,轻轻环抱住他的肩膀,她想抱抱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处。 “我不信你……”埋在他左肩的脸庞温软湿润,声音又闷又哑,“你说了很多谎。” 祁桓的身体顿时僵住。 姜洄继续说道:“你骗了世人,也骗了我。你不是蔡雍的走狗,不是奸佞酷吏,而我……也不是爱你才与你成婚。” 祁桓垂下眼眸,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是,我骗了你……” “不,你骗不了我。”姜洄扬起脸,下巴抵在他肩头,近在咫尺的双眸被泪水洗得湛亮而灼灼,“因为我懂你。” 祁桓失神地看着骄阳般的眼眸,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你说过,只有自己走过的路,方能成为心中的道。但是有时候身处其中,也会当局者迷,偏听偏信,失去方向。真相都写在了竹简上,但人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姜洄的手抚上祁桓的脸庞,比掌心更加温软的,是她的目光。 “想杀我阿父的,是苏淮瑛,你若与他合谋,他又何须从妙仪手中骗取我的信物,设下陷阱埋伏我阿父?秦伯伯他们怀疑你杀了少卿嬴禄,嫁祸徐照,打开天狱法阵,放走阿父。可是能打开天狱法阵的,从来不只是少卿令符,姚泰虽然死了,但司卿令可是握在蔡雍手中啊!是他打开的天狱,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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