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的绝对不只是高襄王一人。 “你你你……第一次见的男人,你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你就说要和他成亲!”高襄王恨恨地打量女儿身后的男人,一表人才,但是衣冠禽兽,他女儿的嘴唇和眼睛都肿了,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姜洄用哭哑的嗓子说:“是我欺负他了。还有,我知道他,他的名字是桓,伊祁人,以后就姓祁。” 她回过头,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你就叫祁桓,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我以后也不会欺负你的!” 他不知道那一刻触动了自己的,是少女的热烈,还是她的认真。又或者,见色起意的人,其实是他…… 他是生于深渊的人,从未见过太阳,而那一日,骄阳却偏爱地将所有的光和热都给了他。 就像是一种补偿。 多到让他害怕,以为那只是一场虚幻迷离的梦。 可是那场梦却延续了很久,所有的细节都太过真实。他看到了张灯结彩的王府,挂满了红绸的喜堂,还有明艳动人的新娘。 她将温软的小手嵌入他宽大的掌心,严丝合缝,密不可分,好像他们生来就该在一起。 而世俗的流言蜚语,鄙夷冷嘲,都与他们无关。 红烛垂泪,映着她娇艳无双的面容,薄酒不会醉人,却在她眼底沁出了一层缱绻的水雾。 他害怕这是一场梦,却不知道更怕的是她。 在她的三次人生里,都错过了与他成亲的这一日,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拥有了与他完整的记忆。 她用湿软的唇舌勾起他灼烫的呼吸,娇嫩的肌肤被他抚过,颤栗着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又被他喘息着摁进怀里,一点点地捻开揉碎,吞入腹中。 “祁桓……”她一遍遍用哭哑的破碎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小洄……我在……”他低下头爱怜地轻啄她眼角的泪,温柔又坚定地融入她的生命。 在她盈着水光的眼眸里,他看到自己沉溺其中的面容。 ——小洄,你看到的人,是我吗? 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深,让他患得患失。 他总觉得,在小洄心里,活着另一个影子…… 是在南荒时喜欢的人吗? 他和那人……很像吗…… 但他不敢去问,甚至不敢打听,只眷恋和贪婪此刻的温存,生怕问了,这一切都会消失。 也许那只是他多虑多疑了……因为小洄爱他,懂他,亦全然地相信他。 他们有一样的道心,愿为天下谋。 高襄王的女儿,杀伐决断,英勇果敢。不到半年时间,她集结了当世最强的几股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武朝的统治,消灭了帝烨的心魔,建立了周朝。 迁都中州之后,她握着祁桓的手,一同称帝。 在玉京的最后一日,她让他背着他上了丰沮玉门,两个人并肩坐着,安静地等待日出。 “祁桓……我们会有很好很好的以后……” 晨光中的她如此温暖,她侧过头来,在日出时亲吻他。 “天亮了……那是属于我们的日出……” 有骄阳在她眼中散发着光芒,而那光芒却始终照耀着他。 祁桓心想,他一定是遇到了真正的神明,她救了他,将他带出了那片黑夜。 但神明却在天亮后离去。 她的身体莫名地虚弱下去,延请天下名医,也查不出头绪。 他们只是说,她有油尽灯枯之相。 她才二十岁,怎会油尽灯枯! 天下人皆为他们英明的帝王祈福,愿上天保佑帝洄千秋万岁,平安无恙。 姜洄却对此早有所料,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她本以为,即便跨越了两个世界,加速耗竭神魂,她总也还有足够的时间与他相守。 人生一世,大多六十之寿,折半也该有三十载的光阴。 三十年足矣…… 二十年,也行…… 但还不到十年…… 她不免会想起洞玄巫圣的话——提灯夜行者,必迷失于黑暗。 但她不后悔,她只怕留他一人独自在黑暗中入魔。 “祁桓,你若爱我,便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让心魔在你心中种下种子。” “你帮我……看着这人间……是不是你希望的模样……” 那一日的商梨花开得正好,却被风吹落了一瓣,轻轻落在她微凉的颊边,像一颗珍珠,又像一滴泪。 她懒懒地靠在他怀中,捻起那瓣皎洁如月的梨蕊,想要细细端详,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晴空万里,却有雨滴落在了她的额面,温热而潮湿。 她想开口唤他,却已无力发出声音。 时辰到了,灯油燃尽,灯芯便会去找下一个宿主了吧,就和洞玄巫圣一样…… 她希望烛幽的秘密随着她的离去而永远深埋地底,就像过去的千年,也从未有人听说过烛幽的故事。 没有人能抵御那种力量的诱惑,执迷于挽回逝去的一切。但有时候,没有选择,只能向前,才是一种幸运。 这一世,帝洄在她的二十三岁那年离开,帝桓失去了此生至爱。 那些看不见的神髓,在商梨花落的时候,随着她的爱意,点点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徐恕回到天都参加那场盛大的葬礼,在帝桓的鬓角看到了一缕白发。 他是人间最巅峰的战士,拥有数百年的元寿,天下无人能伤他分毫。 但人心却又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油尽灯枯。”帝桓的声音沉重沙哑,“我日日以灵力为她续命,却始终无济于事。” 徐恕沉默良久,才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是因为当年为灭心魔,伤了根基。” 当初在观星台,她为了对付心魔,损失了大量的精血,昏睡三日方才醒来。 这些年来,徐恕四处奔走,除魔卫道,甚至想方设法潜入暗域,就想找出魔族的弱点。 “魔族不死不灭,唯有至阳至刚之物能将其焚灭,它们畏惧一切与太阳有关的力量,只能在黑夜出没。但即便被日火焚尽,它们仍是会源源不断地从人心之中生出,而暗域之中有一片虚空海,那里翻腾着黑雾,与帝烨心魔如出一辙,日日夜夜都有魔族自虚空海中生出。”徐恕说,“想要除魔,只有三种方法。第一,寻找与阳火有关的力量,第二,立道清心,消除恶念。第三……”他顿了顿,“魔会相食,弱魔强食。” 大多数的魔,只是没有神智的恶念,帝烨心魔则是吸收了太多的信仰之力而产生了异变,已近乎魔神。 “我写下了一篇巫咒,能令人清心寡欲,消除执念。”徐恕献上了一份手抄的真经,“取名《般若心经》。” 般若,为洞彻万物的智慧,洞彻一切,便不易生心魔。 徐恕没有直言,他看着帝桓痛失爱人后的眼神,总担心他会生出心魔。 他是世间最强的人族,若是生出心魔,便是一场浩劫。 帝桓修长的五指抚过晦涩的字符,幽暗的眼眸没有一丝光彩。 “我不会入魔的。”他看穿了徐恕的担忧,沉声说道。 他答应过小洄,不生心魔,为她而活。 他若是入了魔,怕是会忘了爱着她,念着她。 那篇《般若心经》便置于他的枕边,他若心生痛楚幽恨,便会翻阅以获得平静。 但那并不能让他获得平静…… 他总是在默念真经时生出魔障,气血翻涌,而斯人宛若近在眼前,思念与痛苦便千百倍地向他覆压而来。 而他对此欲罢不能,因为在那样真切的痛苦中,他好像真的看到她了…… 她骑着雪云驹,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阳光在她眸中璀璨。 她是落入人间的骄阳,是唯一的温暖与热烈。 无论多痛,他都想靠近她,拥抱她…… 他一边生出心魔,一边用《般若心经》扼杀心魔,让自己处于无间地狱。 直到有一天深夜,剧痛再次袭来,绞碎了心口,让他霎那间失去了意识。 而当他醒来,看到的却是十六岁的姜洄。 在苏府的那一夜,他与她的初见。 他失态地仰起头看她,她喝多了酒,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却又像没有看到他。 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唯有握紧双拳才能抑制颤抖。 ——他回到了过去…… ——虽然不知为何,但他很清楚,此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它也是真实的。 ——她会奔他而来,带着他离开,热烈而坚定地爱他。 但是她没有…… 她喝醉了,带着几分娇憨的浅笑,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移开了。 苏妙仪和前世一样,劝她收几名奴隶服侍自己,可是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祁桓的心如坠冰窟,血液也凝结了,无数的冰锥钻入骨缝,疼得他脸色苍白。 这大概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的眼里没有他…… 这不是深爱他的小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不爱祁桓了吗?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没看到他吗? 可是方才,她的目光明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祁桓麻木地被命运推向了另一个方向,但那好像才是他的人生应有的轨迹,与小洄相爱的一世,才是一场不可思议的美梦。 只是他总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想走到她面前,让她清醒地看到他。为此,他在姚府崭露头角,获得了姚泰的信重,得到了上夜宴台的机会,以为能在那里再见小洄。但小洄没有出现…… 他失落又担忧地听苏妙仪说起,她染上了风寒,在家中养病。 祁桓忽然意识到,他与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有着云泥之别,若不是她愿意自云端为他俯身而来,他一介卑微的奴隶,如何才能去攀上天上骄阳? 他这一生,都很难走到她面前,让她真正地看他一眼。 若是她见到了,那一切是不是会有不同…… 只为了这一眼,他艰难地走上那条狭窄泥泞的暗道,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经营着属于他和小洄的势力。 那一千多个孤独的夜,他便靠着往事的点点滴滴熬到天明。 小洄不喜欢玉京贵族圈的交际,她只与苏妙仪交好,相约着游山玩水,而他借着鉴妖司的便利,窃取着与她有关的吉光片羽。 其实当上鉴妖司少卿后,他偶尔也会有机会与她在人群中擦肩。 他压抑着激动与她行礼,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用动人的声音轻笑着回了一句:“祁少卿多礼了。” 就像一阵拂面而过的春风,过了便是过了,只有他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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