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只笑道,“奴婢是靖安侯府二爷院中婢女,自然识得齐二公子。” “我道谁家小娘子如此标致,竟是你府中的丫鬟。”那锦衣公子不由拊掌笑道,“眼下出了侯府,咱们也自在些,小娘子可要拼桌?” 这边云吞摊座位已满,便是这张桌子,亦是他使了银钱得来。锦衣公子此话,便是十分的善意了。 时锦微微一拜,“多谢公子美意,奴婢与家人团圆,多等一刻亦是无妨,倒不必饶了公子们的雅兴。” 说罢,再次辞行二公子,往着崔秀才的方向缓缓走去。 那锦衣公子摸摸鼻尖,“生平头回发次善心,倒是被小娘子婉拒了。” 齐天逸只捏了酒盏把酒,因笑道,“快些收回你那番心思罢!仔细我二叔打上门去。” “齐二,你可别唬我!不过是个丫鬟,你二叔还真敢?”那锦衣公子虽如是说,到底不敢往时锦那边瞧。 齐天逸只拿眼睨他,“大可一试。” “大可不必!”锦衣公子一仰脖,一盏酒入腹,万般心思都荡然无存。 此话就此打住,齐天逸扫了一眼崔秀才,心中纳罕一闪而逝。 眼见着这云吞摊委实火爆,崔秀才于当阳桥边靠树荫处扫了两级台阶权当座位,三人要了云吞,便坐在台阶上等候。 此时日光正盛,时锦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怕热坏阿弟,她拿帕子细细为阿弟抹汗。小孩子闲不住,只一会儿便扭身扭脚动弹起来。 时锦无法,只得嘱咐他莫要离远了,就近玩会儿。 时年得令,欢呼一声便跑向不远处的草坪处玩耍。 眼见着弟弟难得露出活泼一面,时锦嘴角微翘,转头问及崔秀才时年的课业。 “时年聪慧,已经学完《三字经》和《千字文》,正在背诵《弟子规》。”崔秀才笑道,眼中也跟着熠熠生辉,“是棵读书的好苗子,小生自当竭尽全力,倾囊相授。” 两人正谈话间,时锦一转头,便见时年正蹲在河边大石上,探身往河中够去。 第85章 讲故事 时锦顿时吓得不能呼吸,大喊了声“阿弟”,便往大石那边冲。 崔秀才也吓了一跳,紧追而去。 奈何两人离时年到底远了些,只见时年身子一歪,就要跌到水中去。 齐天逸自然也听到了时锦那一声肝胆欲裂的呼喝,待到眼角扫到男孩那边,身形一动,几步间便扯住了时年的衣袖。 像拎鸡仔一般将时年拎上岸,时锦也呼啸而来。 她眼中犹有惊惧,隐隐泪花闪现,却是气得抖着手去拍时年屁股,“好生让你莫要去河边,你偏不听!偏不听!” 时年也吓得直哭,抱着时锦不撒手,“草编蚱蜢掉河里了,我只是想去捡……” 这边一团人仰马翻,齐天逸却悄然转身离开。 待得时锦想起来须得谢谢二公子,却见那靠河岸的桌边早已换了一桌人。 时锦也没了吃云吞的心思,黑着脸揪着时年回家。 崔秀才让云吞摊主给盛了两碗云吞,付了钱,这才捧着两碗云吞跟着回家。 时年亦知道自己犯了错,好不容易哄了时锦消了气,又用了云吞,姐弟两个这才又姐慈弟孝起来。 时锦将买回来的药材炮制成药丸子,合该够一个月吃的,这才安心下来。 眼见天色不早,她将三百个大钱悄悄塞到崔秀才书筐里,这才辞别了他们二人,转身回靖安侯府。 天色渐晚,想要找辆牛车竟是不得。时锦只得一步步往西城靖安侯府那边去。 走了约莫多半个时辰,时锦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就在她抹了把汗继续往前走时,身旁一阵马蹄踢踏之声。 时锦赶忙往旁边挪了挪,不想那马车只在她身后不远处位置缓缓前行。 时锦一转身,便看见侍墨那一口咧到牙根的大白牙坐在车辕上,“时锦,天色这般晚了,你怎的还没回去?” “去看了眼阿弟。”时锦答道。 由是侍墨停了马车,让时锦坐上车辕,这才继续一路往前,“你还有弟弟?怎的没听你提起过?”侍墨问道。 “我阿弟一向身体不好,家中又因阿父作古落魄下来。前阵子阿弟更是因着风寒很是病了一场。为了替阿弟治病,我才卖身侯府。”时锦低声答道。 “原来如此。”侍墨也觉着时锦时运不济,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马车里揉着眉心的齐墨璟动作顿了一下。 前世,他倒从未知道崔时锦有个弟弟。是刻意隐瞒,还是因病早夭? 不管哪种,崔时锦都对他隐瞒了太多。 眼睫微敛,齐墨璟的脸上瞧不出半丝情绪。 借着侍墨这股子东风,时锦一路顺顺当当回了侯府。 今夜她当值。 忍着一天的疲惫,时锦帮二爷要了热水,又备好衣裳、铺好床铺,这才熟门熟路得将脚踏铺好。 今儿个见着弟弟身体安好,她的心也放下了泰半,由是在服侍二爷时也一直噙着笑。 齐墨璟被她笑得心浮气躁,扣好内衣扣子,他转身望了时锦一眼,“开心?” 时锦也不隐瞒,只道,“是,见着家弟,心中欢喜。” 齐墨璟没再说话,转身上了床榻。时锦燃了一支安神香,这才吹熄灯烛,摸索着爬上脚踏。 昏昏沉沉间,她正要睡过去,就听得床上的人开口道,“有些睡不着,讲个故事来。” 那声音依然清冽得没有人气儿,偏偏时锦从中听出一丝儿无理取闹。 她太困,便阖着眼低声絮絮,“二爷不妨数羊,数一会儿就睡着了。” “怎么?不愿意讲?”那声音里带了一丝儿危险,下一瞬,时锦觉着一只脚在踢自己。 “奴婢不太会讲故事。”时锦清醒了些,身体也跟着绷直了。 “那就讲讲你家的事吧。”齐二爷惫懒得说道。 时锦心下不忿,却也只能开了头,“……奴婢的前十五年,很是无忧,虽家母早逝,父亲却是个亦父亦母的的慈父。他是济安堂的当家掌柜,一身药理知识,教了奴婢八九分。那会儿奴婢常常扮作小童,跟着家父四处看病问诊,心中亦有宏愿,想着将来做个女医,像父亲那般悬壶济世。可惜,父亲刚过世,叔父便将医药铺子抢了过去,便连家弟常年哮喘的药也断了……” 时锦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待到年岁长些,才知生活无忧,无非是有人替自己负重前行。父亲既已倒下,奴婢便是替阿弟遮风挡雨的人……” 她这话说完,心中如释重负般畅快。抬眼望了床面一下,却见二爷依然是端谨的睡姿。她不由得轻轻问了句,“二爷,可是睡了?” 半晌没有回答,时锦便住了口,以毯遮住下巴,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面。 待得她困意袭来,床上依然寂静无声。 翌日。 时锦服侍齐二爷起身,待得洗漱完毕,又有司棋接手,时锦才有功夫跑去厨房吃饭。 许是月初银钱宽裕,一大清早厨房便炖了肉菜。 时锦嘴馋,找赵大娘多盛了半碗,这才端着早膳想要回房享用。偏偏知画巴巴跟了来,一副八卦且欲言又止的模样。 时锦瞧她憋的难受,便关了耳房的门,笑问她,“可是又从哪里听来的趣事?且说来听听。” “趣事算不上。”知画眉角飞扬,唏嘘又感慨般说道,“就是那个先前说二爷坏话的如月,昨儿个晚上,不知怎的,一跤栽进了荷花塘里。先会儿周管家发现了她的薄纱茜红罗裙飘在水上,便差了小子下去捞。没成想,身体都泡发了,惨白白跟发面馒头似的……” 时锦的手抖了下,陡然想起前个儿夜里拦住齐二爷的红裙丫鬟。 她犹自不死心般一把抓住知画的手问道,“那个如月,是不是身高比你我矮了一头,体态丰盈,脸盘微圆?” 知画不由惊道,“你见过如月?那可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最近好像犯了什么事,被大少奶奶圈起来了了。” 时锦如堕冰窟。 齐墨暻的话言犹在耳,“明晚这个时候,你去荷风台,我在那里等你。” 第19章 冬儿 她惊疑不定,这如月的死可是与二爷有关? 又想及昨儿个她守夜,未见二爷出去,想那如月怕是自己天黑路滑,跌进池塘里去的…… 一思一想间,知画见时锦愣怔怔的,便挥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魂兮!” 时锦面色苍白得笑了笑,把面前的碗向着知画推了推,“突然觉得胃不太舒服,有些吃不下,知画你吃了吧!” 知画听她这般说,便不客气起来,“真不吃了?那我便不客气啦!” 时锦心里有事,只胡乱点点头,拿起箩箧里的丝线,编了几下,又每每犯错,更是心浮气躁起来。 从她的角度,那丫鬟不过是自荐枕席求个出路,便落得个命丧荷风台的下场。那自己屡次犯错,岂不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又思及先前余嬷嬷的话,想起二爷身边的诗言和听琴俱都被赶走,是真的只是被赶走吗?还是说,落得个一席草垫裹身赴黄粱的凄惨下场? 越想越是不安,趁着二爷出门,时锦凑到了正在分派丫鬟们任务的司棋身边。 靖安侯府的主子们身边一般都有四个得力大丫鬟,可这清风院里真正熬到出府的只有一个司棋,就连知画也是去岁被调过来的,要说里面没说道,时锦是不信的。 司棋亦是觉着时锦今儿个不对劲,很是瞅了她几眼,最后看不过去,到底趁着中间歇着时牵了时锦到一边,“可是有事寻我?” 时锦惴惴,想说,偏又无从下口,倒把个司棋急得要死。 她将手贴上时锦额头,“可是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时锦躲开她的手,咬了咬牙,心一横,“诗言和听琴真的只是被赶出府吗?” 司棋面色大变,瞧着周遭没人,拉着时锦转身便进了二爷书房。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里洒进来,照在司棋脸上,时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冷,“谁跟你嚼舌根子了?” 时锦摇了摇头,“没人,我只是自己想知道。” “崔时锦,那你记住了。二爷是咱们的天,别管别人怎么说,你只需记着,二爷想让咱们知道的,咱们才能知道。其余的,多做事少说话!” 司棋虽未能名言,却字字句句都是名言,时锦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心升起,纵然旭日东升,依然抵不住内心冰寒彻底。 “那姐姐,如月,跟二爷有关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缥缈一般问出口。 “如月目无尊长,又不守本分,即便没有二爷,大少奶奶也决计饶不了她。”说了这般多,司棋也有些心浮气躁,近乎直白般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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