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的近些,一只瘦弱的黑狗正机警得于暗夜中啃食一具小女孩的骸骨。她身上还剩着些桃粉衣料,一只银镯挂在露着白骨的手腕上。 时锦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她想吐了…… . 远远瞧了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南阳府城墙,二爷一踢马腹,声音中透着些凛凛寒意,“绕道,去青堰。” 青堰受灾最重,大水漫灌,不仅淹了周遭十乡八寨,那水势却是如汹涌的水龙,一路冲刷着所有能抵挡的阻碍,直奔彭城而去。 眼下五皇子正驻足青堰,于高地搭了简陋的毡棚,查探周遭水患情况。 赶及天明时分,车队终于抵达青堰周边。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能漏下雨来。齐墨璟弃马步行至五皇子毡棚前,早有守护的侍卫进内通传。 时锦跟着二爷,守在毡棚前一动不动。很快便有一个身着染泥玄色粗布短打的男人出来迎他。时锦只微瞧那人一眼,便看到他左侧脸颊靠下处的一点黑痣,当下赶忙垂下头来。 那人目光亦在她身上干净的茭白裙上转了一圈儿,与她道,“贺神医正在后边背风的地方熬药,你若有空,可以去帮帮忙。” 时锦赶忙去瞧二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便转身顺着山坡往下走。 才转过山石杂土,便见一大片枯黄草地蔓延至官道,并简单搭建起来的粥棚。那粥棚四周只简单用绳子将粗麻布固定在树干上,撑起一片遮挡来。 其中五口大锅,四口正熬着米粥,一口位于最边上,隐隐有苍术与白芷的辛香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锅边又有守卫若干,借此维持秩序,以免出现哄抢。 此处的灾民虽则面黄肌瘦,到底比之南阳府那边要好些。 时锦穿着鹿皮小靴踏过污泥,一步步走到第五口大锅前,便见一个小僮正在熬药,最里边却置一躺椅,一白衣白发之人正自躺在上面酣眠。 此时,那小僮正转头与躺椅上的人问话,“师父,乌头可要加些?” 然虽则问话,那人却鼾声正大,半点言语也无。 小僮无奈,自行估摸着正要往里放,时锦却自他手中接过杆秤,“乌头有散寒止痛、回阳救逆之效。然乌头本身含毒,不可多用,否则过犹不及。” 她掂手一量,便捏准了具体分量,按照顺序依次将所需中药放入大锅中。 听得有女声温温柔柔帮小僮解惑,原本在躺椅上酣睡的人撩了撩眼皮,见是一身着锦衣的姑娘,当下又意兴懒懒得阖上眼去。 时锦却不知那人所思所想,只一边细心教小僮把握用药分量,一边照看火候。 渐渐那边的米汤香气飘散在半空中,虚弱的灾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排着队领吃的。 时锦守着大锅,脸上渐渐染了汗,她抬眼望去,排队的灾民一眼望不到头,而那米粥,米粒稀疏、屈指可数。 第89章 神医 渐渐药也熬好了,有排不上米粥队伍的,便赶着来这边先喝上一碗苦药汁子,权且抗饿。 时锦一边招呼那守卫的士兵把熬好的药汁垫着粗布倒入旁边的木桶,一边又架了火,继续熬药。 小僮守着火,她便拿起长长的铁勺,帮排队的人盛药。 热汤药带着特有的苦涩味道,却勾起人们心底的一些微末希望。 她刚帮一个拿破布巾缠着头的妇人盛了药,又接过后边另一个人的碗来。 然热烫的药汁尚未入碗,先行的妇人不知怎的踉跄一下,那药碗便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她当即便拢着洒尽药的缺口破碗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想要把药汁子往回收。时锦看得不忍,便朝她招呼,“大姐,那药洒了,再来领一碗吧!” 然那妇人却只是哭,哭声中带着满满的苍凉,闻听时锦这般道,便探手扯了她衣角求她,“我家大郎才六岁,却染了一身的病症,小娘子可怜可怜他,救救他罢!” 她哭得涕泪纵横,脸上满是泥印子,可周遭的人却只厌恶得讽她,“张娘子可紧着些罢!我们还要领药,家里也有病患,你这般不依不休,算是怎么回事!” 随则这般说,时锦心中还是狠狠揪着。她让那小僮先行分药,自己则问那张娘子,“你家大郎在哪?” 张娘子见时锦欲帮自家大郎看看,顿时眼中迸出些希冀的光来。 可时锦尚未随她走上两步,原躺在躺椅上的贺神医便出了声儿,“她家大郎得的伤寒并热之症,醒之气息上喘,口不能言,且汁流吐逆、齿皆动摇。气出转大则闷绝,苏复如是,须用大黄人参末各半两,水三盏,煎至一盏,去滓热服,可安。” 时锦哑然,转头去瞧那妇人,却见她坐地抚足痛哭,“先生所言甚是,然人参难得,若放在平日里,小妇人砸锅卖铁亦筹银钱瞧病。但如今光景,怕是有钱也难……” 说罢,竟是哽哽难言,泪如滂沱。 时锦转身往棚内走了走,便见贺神医正自阖着眼,她不由得福了福身,“神医高见,只神医能判出此症,缘何不救?” 贺神医不由得睁开眼来。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灼灼夺目,又染着些玩世不恭的嘲,瞧见她一身茭白衣裙裙角的泥手印,不由冷嗤了声儿,“朝廷拨下来的防治瘟疫的药都是些常见的苍术、白芷一类,人参等贵重药材,又焉能得之?” 言下之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神医也无奈。 时锦却不敢苟同,瞧见他脚畔丢着的药匣子,不由得再拜一拜,“虽则眼下物阜艰难,但人尽难之,便是一星希望,也当勉励一赴。不知神医可否将银针借时锦一用?” 贺神医见与她说不通,便直接取了针与她,“你若不信,当可一试。” 时锦双手捧过装银针的布搭子,转望向那张娘子,“劳娘子带路。” 张娘子不是没请过贺神医帮忙诊断,然便是诊出了结果,亦是眼睁睁瞧着大郎受罪。这会儿却听这新来的小娘子竟是要亲自施针,当下赶忙抹了抹脸上泪痕,欢喜得带着时锦往稍远处的树底下走。 时锦随她一路走过去,于一棵连树皮都不剩多少的枯树边瞧见了形容枯槁的大郎。 男孩子小小的一团,蜷在树底下冷得直打摆子,眼瞧着张娘子回来,他浅浅睁开眼来,想要安抚母亲,一开口便又吐了出来。 张娘子慈母心肠,赶忙又帮大郎理了理衣裳,强笑着宽慰他道,“大郎乖,娘特特请了女菩萨过来,为大郎治病。” 时锦瞧得心酸,也不怕脏污,只蹲伏于地,先为他把了把脉,又翻起眼皮瞧了瞧。 不独是伤寒并热之症,还有显而易见的虚弱,她愿称此为饿病。 当下将那布搭子打开,取了小号的银针出来,温言与他,“大郎乖,且忍着些,若是表现得好,姐姐等下请你吃点心。” 小孩子听得点心两个字,眼中生出些渴望来。然他刚想说话,又忍不住一阵反胃。 时锦不得不与张娘子一道将大郎放平,依次自百会、风池、膻中、中脘等穴道入手,帮大郎减轻当下病症。 她正自捏了银针轻捻,便听得身后一阵轻嗤,“我道多大本事,原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时锦耳朵动了动,听得贺神医嗤笑声,当下也不恼,只虚心求教,“那依神医之见,待当如何?” 以前随父行医时,她便听过神医门的名头,只是神医不世出,便是出来行走,亦是脾性古怪。 也不知这五皇子多大的脸面,竟请得这位神仙坐镇。 贺神医当下直起身来,面露不屑,“你问我,我便要答么?” “时锦不敢,”她的声音一贯温温和和的,说出的话来却让贺神医气个半死,“只是时锦见识浅薄,以往只觉得神医门不过是世人谬赞,然今日瞧得贺神医鹤发童颜,便知神医于养生、治人之途定然有过人之处。只是神医仙风道骨,您若觉着没救的人,被我这个小丫头救活了,怕不是损了神医门的颜面?” 听得时锦这般说,贺神医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脸面。他虽一头银发,时年不过二十又七,怎么到得这小丫头口中,变成了七老八十的鹤发童颜?! 是她太不长眼?还是他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不招人待见?! 贺神医当下便决定待得得空了,一定先帮时锦治治眼疾。 不过,被个小丫头一阵讥讽,他那点散淡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从她手中抽出银针,当下便要施针。 张娘子眼中更显欢喜,神医门下生死人,言下之意,只要神医门的人肯治,便是死人也能生还,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时锦也作好学状,于一边瞧着贺神医施针。 然贺神医捏着针,眼见着便要戳到大郎身上,却在距他毫厘处停了下来。 “你要我治,我便会治么?”他丢下针去,又站起身来,“那我这神医的名头,不就白叫了么?” 就冲她刚刚的冒犯之言,他都能记恨上。 还真当自己能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他偏不如她愿! 第90章 救治 时锦还欲再说,忽的,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住了她的裙边。 那只小手细骨伶仃的,带着些黑乎乎的颜色,男孩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姐姐,不用求他了。咳咳,谢谢姐姐肯为我治病,大郎心里好开心……” 他说得断断续续,时锦的泪却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不是圣母,唯有置身这满川荒凉中,才生出一点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哀恸来。 当下捏了他的手,虽笑着,但那泪珠儿却滚到了他的手背上,“姐姐说过,大郎好好治病,便给你点心吃。” 她自袖中取出一小块昨儿个剩下的芙蓉糕,递到他手中。男孩子的眼中瞬间便燃了些明亮的光。那是独属于小孩子的欢喜,脸上的笑也跟着真切起来。 “谢谢姐姐。”他虽欢喜,却打眼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张娘子早就隐忍着声儿哭成了泪人。 贺神医:…… 突然觉着自己就不该跟过来,那边越感人,便越衬得他冷漠。 当下抿着唇,一脸冷漠得拈起丢下的针来,瞪时锦一眼,“把他扶起来。” 时锦哪有不从的,当下赶忙伙同张娘子把大郎扶着坐了起来。 瘦成一把骨头的男孩连自坐着都做不到,只能依着自己娘亲支着身子。 时锦依着神医意思抬起他那没有半两肉的胳膊来,便见他飞针入肘上曲池穴并掌上合骨穴,两侧皆如是。 又依次在大郎几处穴道推拿了番,便见大郎张口吐出一滩秽物,顿时眼神也跟着清明了些。 张娘子欢喜不胜,带着大郎一道致谢。 “这才是第一日,刚刚我的手法你可瞧清了?每日里都要灸上一灸,或可活命。”贺神医冷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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