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便是知道季卿语的出身了。 季卿语朝这位大人福了礼,无声地谢了恩。 只钦差大人既然说到了她,那便不可能不晓得此番在文平治灾,季父也有犬马之劳,顾青听着,便多问了句:“大人可知宜州府正六品通判季大人的消息?” 如今顾青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他既然开口问,钦差不可能不给面子,透露一二。 只,“季通判啊……” 钦差耐人寻味地叹了一声:“失晨之鸡,思补更鸣,季大人玩忽职守,圣上没治他的罪过,已是格外开恩……”
第39章 雨条烟叶 顾青在这句话里, 回头看了季卿语一眼。 季卿语扶着顾阿奶的手站在后头,目光浅浅落在顾青后背,宽厚、健硕、有力, 她有些出神,也是没想到顾青会回头,只钦差的话, 她亦听到了,因此对他摇摇头,很浅地笑了下。 顾青意思着留钦差大人下来用膳,只钦差说还要到别处宣旨,寒暄几句后, 顾青便将人送出了门。 直等圣旨的仪仗远去, 黎阿栓和田氏才踌躇地凑上来,战战兢兢问顾青:“阿青……皇上都说什么了?” 顾青看季卿语脸上没什么神色,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季卿语扶着阿奶,他便用手扶了她的手臂,逾礼的举动惹得季卿语瞧了他一眼,不敢声张, 怕叫人发现了笑话。 顾青一脸无事发生地同舅舅、舅娘解释:“无事,先前在文平治灾有功,皇上给了赏赐。” 黎阿栓和田氏抚着心口大松了一口气,都快到松鹤堂了才想起来说话:“这是大喜事!今日府里得摆上两桌才行!” “舅舅操办便是, 我得先出去一趟。”前半句是说给黎阿栓听的,后半句却是说给季卿语。 将阿奶送回去休息后, 顾青又低声同季卿语说了一遍:“我出去一趟。” 季卿语抬眸,知道他是何意, 只她没什么想带的话…… 失晨之鸡,思补更鸣,这话里有将功补过之意,说明,父亲虽有错,但不至大错,纵是大错,也已补过:“劳烦将军跑这一趟了。” 探听消息的人到官府,一打探才知今日获罪的不止季云安,还有宜州知府、宜州同知。再探缘由,可知文平县决堤一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如今正值各部都察,暗查宜州的监察御史发现文平堤坝被毁,全系恩水乡村民私挖堤坝所致,私挖堤坝的村民也已被捉拿归案。 因着魏家有赘婿偷盗仙翁墓一案,魏硕治下的宜州出此纰漏,更是叫皇上盛怒,宜州府的官员,统统罚俸降职,这其中,只季云安稍好一些。德惠广济、赈济及时,未叫灾情扩大,季云安勉强算亡羊补牢,可水利本就是他之责,关要处,圣上轻轻提过,责了个疏忽职守,批了个无功无过,罚了个三月俸禄。 季云安从官府回来,便阴着一张脸,将书案上的物什横扫一地,撕掉了怀揣自己青云之志的诗作,只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文平大灾,那些官员各个嫌麻烦,没人愿意动身前往,只等他快要治理好时,才勉强现身,蹭一蹭功绩,只这些他都忍了,因为有覃晟替他上折言表功绩,只这回,季云安以为自己无论如何应该能熬出头了!可到头来,又遇到几个狗胆包天的灾民,竟敢偷挖堤坝! 天时、地利,为何总是缺个人和? 季云安恨恨恨,时运因何从不偏爱他!为何平步青云都是旁人的!如何自己就只能沦落命途多舛的地步! 这些年,他四处打点,四处求人,全无用处,好容易有地方能大显身手,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季云安坐在圈椅里,驼着背,倾颓的模样让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想起赈灾前,为给文平百姓分发赈灾银,那些叫官员层层侵拨的银两,都是他自掏腰包补上的,他亲身到污水里捞人、抗木,带着乡民种粮,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做个好官……季云安哼笑了一声,那又如何?好官何用?无用。 覃晟不知打哪探听来的消息,从城外骑马疾来,进了季府。 边往里进,边脱披风,还记着吩咐容叔上些好酒好菜到偏厅。他本就是季云安的学生,还未做季家女婿时,便时常出没季府,容叔都当他是家里的四公子。 “世乃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覃晟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往里进,手里还端着壶陈年佳酿,“岳父何必如此忧愁,文平之事,虽出师不利,却不能说岳父并非好官,做不了大官,岳父认为自己缺的是人和,小婿倒认为少的是天时,常言还道水到渠成,文平县民心所向大家是有目共睹,有此番机遇在,还愁日后升不了官?” 季云安眉眼松动,被覃晟扯着坐到桌前,阴天日易昏,深院花满地,人一旦不走运,连天色都是黯淡的,季云安瞧着昏沉日色,更是倾颓:“我在这位置已是第九年,本任满便该迁知府,可结果如何?我自认少年天才,十八岁考上秀才,二十四岁中举,二十五岁中进士,两榜出身,混迹如此,六品通判,平生功绩……” “岳父何至这般颓唐,本是壮年,该是励精图治、奋发之时,古之重耳、姜尚、马文渊,何人不是老骥伏枥?岳父尚且年轻,往后定能平步青云。”覃晟替他把酒满上,“前有绥王千里送曲,后来文平百姓弹冠相送,岳父何愁无处施展抱负?” 季云安酒入愁肠,叹了又叹:“绥王?别提了,你怕是还不知,绥王留在京城,不回来了。” “留京?”覃晟眉皱川字,“当初先帝登基不过一载,绥王便自请去了封地,无诏从不入京,便是留京,也不会多待太久……他与当今圣上,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你同我说人和?”季云安以笑代愁,“谁来和我?” 这日是将近夜色,顾青才回来,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她。 季卿语听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父亲是犯了什么大错:“是巡抚宜州的监察御史抓到了偷堤的百姓,才发现其中蹊跷的吗?” “是如此。”顾青靠在她那美人榻上,长腿漏出来,搭在地上,“明日我到岳父家中看望,也好宽一宽岳父的心,岳父此番赈灾,确有苦劳在身,你不必过于担心。” “那便多谢将军了。”季卿语点头,趁着最后一点烛火写字,顾青闲来无事,便坐在她身边看着。 季卿语边写边想:“百姓偷堤,多是为於田、灌溉,这两年倒是雨季偏多,应当不至于到水田干涸的地步,就算如此,恩水乡靠近河滩,平素还靠养殖鱼虾贝类维持生计……没想到竟是也会干出偷堤的事。” 顾青不置可否,却想起当初他在文平赈灾时,那个偷偷跑来同他说话的火头兵,如今确如他说,偷堤之事确凿,只这文平县的堤坝是去年主持新修的,百姓若是偷挖,引水不过溪流涓涓,会弄成这样的堤决漫灌吗? 只一想起这堤坝新修,又不由得想到当初参与堤坝监修的便有曹嶙……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将军也学会吟诗了?” “不会,偶然听人念起,想到罢了。”顾青看季卿语写帖子,已经落款了,小小一张帖子就盖了四五六个章,“写什么呢?” “武家小姐要成婚了。” 原是先前便要成亲,只先帝驾崩,婚期只好往后推迟了几月,如今才是日子将至,她与武令仪关系不错,定是要随份贵重的礼去。 “盖这么多章作甚?” 季卿语同他细细讲来:“帖子上的章除了落款,还有别的作用,一如下方这枚,用来增色,其他地方的则是压角章。” 顾青不求甚解,拿起季卿语的章子看,见上头刻着“从明”二字。 季卿语解释道:“这是我的字,曾祖起的。” 顾青把这两个字看了又看,不曾想过季卿语一个闺阁女子,瞧着文文弱弱,用的字竟是这般大气。 “将军可有字?” “有是有……” 季卿语有些意外,递了笔请他写。 顾青拿笔的姿势不似季卿语那般端正,字也大,着墨深,力透纸背,行云流水之下的是一抹凌乱,可越看越觉得其中藏有洒脱劲力,不算好字,但也不难看。 顾青边写边道:“是我师父给起的字。” “将军还有师父?” “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仗的。” 季卿语看他写完,最后在宣纸上瞧见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归。 翌日醒来,身侧已经凉了,季卿语在榻上躺了会儿,想起顾青昨日说的,要去季家探望父亲,应该是已经出门了,她没再没多想,如常去给祖母请安。 请过安后,顾阿奶说昨夜睡得不好,落了枕,让季卿语给她捏一捏。 “怎么昨夜没睡好?”顾阿奶躺在榻上,季卿语给她捏肩膀,她上回给顾青说帮他按摩,不是玩笑,是真的会。 她第一次见到顾阿奶,便看出她脊椎不大好,自从先帝驾崩,田氏要在香案前哭丧,便没有时间到顾阿奶这来闲聊,季卿语也是那会儿开始一有空闲就来给顾阿奶按摩。 “自然是昨日叫钦差大人吓的。”相熟后,季卿语总是感觉到阿奶身上有几分孩子气,也难怪镇圭总喜欢和阿奶一起玩。 “若是事情不好,官差一进来就要抓人了,哪会客客气气同将军说话。” 顾阿奶想了一会儿:“你说得也是……” 季卿语又问:“阿奶觉得这段时日,骨头怎么样?” “舒服很多,从前一挺直腰板就痛,现在不痛了。” “那便是身子养好了,如今我看阿奶,那是一日一个气色,都是好气色。” 顾阿奶趴着,忽然道:“你跟阿青,就是两个性子,他直来直去,你呢就绕脖子……想知道阿奶为何身子不好,又不敢问。” 季卿语按摩的手一顿,轻了声音:“卿语想问,又怕提起来,阿奶伤心。” “你是好孩子。”顾阿奶坐起来,牵着季卿语的手放在膝上,“我这老太婆啊,也没啥念想了,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得了你和阿青两个孝顺孩子……”顾阿奶明亮的眼睛看着季卿语笑,“你当阿奶不知道赵妈为何会来?我也这把年纪了,见过的人和事都多,知道你不喜欢阿青那舅娘……” 季卿语生在大宅子里,见过、听过的后宅事多了,像田氏这般,心眼都在明面上的,她不如何在意,便是不用她,吩咐几个嬷嬷也能整治,只她没想到,阿奶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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