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从来不知道三言两语的作用这般大,几句话就能叫她喉间发紧,陷入哑然,,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想过千万种顾青的爹娘去世的原因,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两位至亲因他一人相继离世,顾青得有多难过? 顾青回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夫在给季卿语诊脉,季卿语却在出神,他问:“如何了?” 大夫就道:“已无大碍了,倒是还是需要多加休养。” 顾青了然,点点头,把大夫送出门。 却没想到回来时,季卿语还在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啥,他碰了碰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季卿语却忽然伸手要他抱,顾青觉得奇怪,但还是先把人抱了起来:“怎么了?” “想去看轿子。” 顾青挑眉:“昨天不还很怕?” “嗯,怕也要去。” 顾青就背着她往那片林子去。 村道上人少,越往林子里走越少,季卿语难得不怕被人看到,就这么趴在顾青背上,她抱着顾青的脖子,路也不看,像是不管他往哪走,她都跟着,只走出去许久,她凑上去,紧紧地搂着人的脖子,在顾青耳边说:“将军以后可不可以不说我吃猫食?” 哼哼唧唧的。 顾青侧头看了她一眼,还把人颠了一下:“为什么?猫食多可爱。” “没为什么。”季卿语高兴地说,“这样,我就更喜欢你一些。”
第61章 荆钗布衫 快到年了, 不知谁家今日蒸了糖糕,翻糖的香气随着冬日的早风飘散,苍绿的林间里飘散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顾青语气恍然:“哦……原来以前就喜欢我了?” “……” 季卿语抱着顾青的脖子, 陷入疑惑,她不是说过了吗? 难不成顾青真是个糙汉子,当真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被她的亲吻哄住了……季卿语心口忽然密密麻麻爬上了蚂蚁,那顾青就是还不懂她的心意,可现下该如何办?她把说得这般直白,岂不是半点没了含蓄、没有意蕴。 季卿语不喜欢这种不带循序渐进和欲语还休的情谊,搂着顾青脖子的手渐渐僵硬, 甚至还有些尴尬, 半晌才憋出来半句:“不是,就,将军人挺好……” 又变成挺好了。 顾青在前头笑出声:“怎么又成挺好了?不喜欢了?怎跟小孩子似的, 说变就变。” 季卿语后知后觉,又往前靠了些,指控:“将军戏弄我。” 顾青的臂膀坚实有力,就是季卿语在上头颠簸也不会觉得不稳, 他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笑意:“没戏弄你。” 季卿语不依不饶:“那将军还……” “就是见你可爱。” 季卿语没了话音,面上一臊。 顾青继续说着,像是很随意, 抬头看路,低头看地:“吃猫食可爱, 说更喜欢我也可爱。” 可便是这样随意的语气,让人觉得他说的句句实话, 句句不容置喙。季卿语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安静了一会儿后,又自觉在顾青面前丢了人,心里不服气地要叫顾青也一起,虽然没人听见,但两人紧紧相依的呢喃最动人心:“将军呢?” 她故作正经,从顾青那儿偷师了随意。 谁知顾青却答得很认真—— “我也不无所谓。”顾青稳稳地背着人走,“从来没觉得不无所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叫季卿语面颊发热,他觉得顾青是其实不懂的,但有时候她又觉得顾青很懂。季卿语面上热热的,心口轻缓地跳着,却有越跳越快的感觉,她回忆着这句话,在穿林打叶声中反复心动。 “为什么不喜欢被人说吃猫食?” 季卿语磕磕巴巴:“……没,没为什么。” 顾青也不再问:“那以后不说了。” 季卿语抱着人的脖子,感觉自己又更羞了一点:“没事,说吧,小猫也挺可爱的……就是别同二土说。” “没同他说过。” “……啊?”季卿语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 顾青拧着眉毛想了会儿,估计是自己在给季卿语画小碗时,嘀嘀咕咕被二土听到了,他轻“啧”了声:“偷听大人说话,我回去教训他。” 季卿语连忙说:“没事,知道就知道了……” 顾青侧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出尔反尔觉得好笑:“这么大方?” “你才小气。” 季卿语轻哼了一声。 顾青笑起来:“是,我小气,不给他叫。” 不过随口一句话,季卿语没想到顾青就往心里去了,刚想说没事,玩笑而已,称呼罢了—— “我自己叫就行了。” 季卿语不说话了。 又走了许久,顾青才道:“快到了。” 季卿语安静地趴着他背上,许是日光,许是顾青,季卿语再次见到那深林里的红轿子时,并没有以为的害怕——没了那些夜色大雾,没了迷路时的惊慌失措,再看到它,其实真真不过一顶普通轿子而已,甚至都算不上华丽和明艳。 经过一整年日晒雨打的洗礼,轿子上的红色褪去了些许颜色,孤零零放在并不青翠的树林里,看起来像是被遗弃在荒郊野岭。 “想过去看看吗?”顾青又问她。 季卿语捏着顾青的衣裳:“……那去看看。” 轿子里没有新娘,本该坐着新娘的地方放了好多的野花,有的新鲜,也有枯萎。轿厢裸露的木料上还能看到一些稚嫩的涂涂画画,像是用烧过的竹竿涂抹上去的。 顾青就道:“村里的小孩调皮,常跑到这来玩娶新娘的游戏,这些花啊草的,涂涂画画,都是那些小破孩弄的。” 季卿语想到山神的祭祀:“他们不害怕吗?” “怕吧?刚开始怕,但等到耐不住好奇,见的次数又多,便有人带头不怕了,不过被村里的大人知道,也会骂上两句,但好像也是因为挨了骂,来玩的小孩更多了……” 因为大人骂来骂去,说的就是对山神不敬,而不是做了这样的事,会有什么报应。 “将军小时候玩过吗?” “我一大老爷们,玩什么娶新娘?”顾青一脸不屑,说着又道,“我要娶就娶真的。” 真新娘站在他身边瞧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明眸善睐的:“那将军小时候都玩什么?” 顾青看她这么笑,就移不开眼,季卿语笑起来很好看,朱唇皓齿,比那些什么酸臭文人说的“垂眸泣泪”要好看得多,顾青想到这,轻嗤了声,什么毛病,喜欢看人哭。 “……没玩,家里穷,就我和阿爹两个男人,整日去地里干活,种完水稻种花生、玉米,不是农忙的话,就上山捡柴火。”顾青说着,忽然补了一句,“或者背着柴火到镇上去卖,总有事要干的。” 季卿语听得一脸仔细,听完,认真地问:“那将军为何会想从军?” 一个乡下小子,每日干的不过下地种田,不喜欢读是,没遇到过什么人,是何契机让他选择抛下自己年迈的阿奶离开家乡,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功名利禄? 北风粟粟,迎面吹来,拂动季卿语白裘上的兔毛,雪白的颜色衬得她精灵可爱,她说得随意,可语气里的犹豫和疑问却是藏不住的。 顾青垂下眼眸,看出了她的心思,过了好半晌才同她说:“种了几年田,忽然发现自己一身蛮力,光是种田可惜了……” 他说完这句便没了声音,季卿语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却明白顾青不想说。 可她并不着急,因为从心里觉得顾青迟早会告诉她,她陪他回来,是来见顾家阿爹阿娘的。 而且,就算这回他不想说……同顾青说过的那般,一辈子还很长。 顾青背季卿语出来,又背着季卿语回家。 两人在田间地头走了许久,季卿语说想认认路,顾青就带她四处去看,还给她介绍家里的地在哪,每年种的粮食能有多少收成,这些收成能养活多少人。 季卿语不食人间烟火,如今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顷,惊讶都写在脸上,忽然觉得那些说顾青是穷小子的话有待置喙,但顾青告诉她,如今家里这些地都分给旁人种了。 那种地到底辛苦,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人再提方才顾青避而不谈的事,季卿语也极有分寸地不再追问。 可有些事就是这般,越不想说,越避而不谈,却有人推着你开口。 刚遥遥瞧见家门,就见镇玉等在门外,看到人回来,连忙上前几步低声禀告:“将军……有客人。” 顾青和季卿语都疑惑了,大过年的,而且还劳得镇玉到外头等,只怕此人来头不小,顾青拍了拍袍子,进去一看,见竟是霍良—— 二土端着小漆盘来给霍良上茶,只他的个子还小,手根本伸不到桌案上,以至于奉茶时半杯茶洒到霍良的袍子上,惊得霍良连忙自己动手,把茶端来,自己放好:“你家没丫鬟吗?怎么让你个毛头小子端茶伺候人。” “过年了,姐姐们忙着做糖糕呢,只二土没事情做,所以哥哥让二土来招待霍大人!”镇圭听不懂他话里的轻蔑,如实说,“哥哥说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很忙,这时候能上门串门的都是闲人,连汪汪都不能出来玩啦。”镇圭指着自己,“家里就剩二土一个闲孩子,闲孩子招待闲人,二爹都没喝过二土的茶,哥哥是不喜欢二土吗?” 霍良不知道汪汪是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看着不大,话却说得这般利索,他都发脾气了,还一点不怵他,一清二白地说家里没人招待他。 直接而生硬,叫霍良当场就被噎到了。 顾青进来时,刚巧瞧见这么一个画面,轻叫了镇圭一声。 镇圭回头,看到二娘回来了——二娘生病后,他都没能见过二娘,说是怕把病气传给他,小孩子体弱什么的,镇圭想,他才不弱,他厉害着呢,家里大人没空,他还能帮忙上茶!所以现下看到人,正是想邀功的时候,随手把漆盘放在霍良膝上,蹬蹬几步跑过去找二娘。 季卿语就牵住镇圭的手,示意顾青,带着孩子先下去了。 两人慢吞吞地踱去偏房。 镇圭看二娘,很高兴,脸蛋笑起来:“二娘身体好吗?” “好的,二娘有好好吃药,身体好得快,所以二土以后生病,也要好好吃药,这样身体才能好得快,这样才能和二娘一块玩。” “二土想同二娘一块玩!”镇圭立刻说,说完回过神来,疑惑,“可二土很少生病,二娘已经生病两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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