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急转上梁,翻到后院鸡棚里离开了。 电光火石的也就在刹那之间,等舒梵赶到院子外,早没了他的人影。 “姑娘受惊了,陛下为防姑娘出事,早让属下派人暗中追随,以保姑娘万全。”一身便衣的萧凛跟她抱了抱拳。 舒梵忍着火气没对他发作,心里却想,哪里是叫人保护她?李玄胤一开始就不相信她,大抵是为了缉拿江照拿她作饵罢了。 心里清楚,多少还是有些落寞,她垂下眼帘没有作答。 两年之前的那场雪夜,是她一生之中最耻辱的时刻,事后她站在积雪茫茫的雪地里不知过去多久,鞋袜已经被雪浸透,发丝上、衣襟上沾满了盐粒似的雪,心里茫然不已。 “你要这样在雪里站多久?不怕冻病了?”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着像是苛责的语气里却有几分温淡的关切。 回头就见李玄胤站在她面前,神色冷淡端严,清贵平静,仿佛方才那个狠狠扣着她腕子索求的男人不是一个人。 舒梵不知要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人,一时怔忡不言。 他说先帝驾崩,举国大丧,叛乱又刚刚平定,实在不宜举办大型的庆典,又要拨乱反正分身乏术,待三年过去就会迎她入宫,又握住她的手,将肩上的大氅解下替她披上。 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大氅在雪夜里格外明亮,披在她肩上,却好像压着沉甸甸的金石。 她心里惶恐,却也不敢推拒,只好由着他握着手回了廊下。 其实在此之前她并不讨厌他,虽言语不饶人,冷峻漠然性情古怪。 可她莫名的就是不讨厌他。 他那时还是皇子,因朝中两党相争死伤无数,二皇子又病弱、那时已危在旦夕,被太傅从掖台带回主持大局。 原以为只是太傅一党用来制衡五皇子一党的棋子,以防二皇子有什么不测作为后备太子人选,根本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岂料二皇子一死,他借着太傅一党的势力扳倒了老三和老五,成功登上帝位。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登帝前信佛不过是卸下他人防备的幌子,登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规模灭佛,将长安周边大大小小百座佛寺尽皆夷为平地,收回战乱年间被僧侣侵占的土地,解放佃农和其妻小亲眷,并废除所谓的初夜制度,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她那时候回京没有多久,母亲手里有两亩旧产被一佛寺侵占,卫敬恒根本不管,她去击鼓鸣冤,唯有新上任的县尉听闻后替她主持了公道,依的就是这条新颁布的法令。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怪不得他先前知道她是漕帮的人也没有处置她,不过是利用她捕杀江照罢了。 她就像他的提线玩偶。 那日,她在萧凛的护送下回宫,换了身衣裳就被带去了紫宸殿。 “怎么这样看着朕?”李玄胤批完一则奏疏,抬头看她。 他眉眼深邃,是极硬朗俊美的长相,严肃的时候威慑力十足。 舒梵心里有怨也不敢对着他发,只垂着头道:“臣女不敢。” 皇帝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看得她心惊肉跳,更不敢抬头,将身子伏低了些。 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僵,原本清淡好闻的熏香似乎也变得恼人,盘桓在周身无孔不入,鼻息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 她说不清是酸楚更多还是不忿更多,亦或者是无力。 他做的一切好像都理所应当,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侍奉的小太监夏毅更是惶恐,捧着茶端下去不是,搁下也不是,尴尬极了。 好在皇帝神色如常,从他手里接过茶盏喝了口,让他退下。 “奴婢告退。”夏毅忙退了出去,不忘将殿门紧闭。 此时已是深夜,内殿只亮着两盏纱灯,更用明黄色的纱罩笼了两层,屋内光线黯淡而柔和。 皇帝高大修长的影子静静投映在金石砖地上,站了半晌,复又看她:“你是在怪朕利用你诱杀江照一事?” 舒梵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道出缘由,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竟也不恼,又低头喝一口茶,将那茶盏随手搁置案上。 轻轻的“啪”一声,却像是拿什么东西投掷到她心湖里,激起阵阵涟漪。 他望着她倔强的模样,虽碍着身份极力忍着,但眉眼间都能看出不忿,忍不住失笑,语气却柔和许多:“朕并非有意。” 不是他不信卫舒梵,只是为保万无一失,需得试上一试,以确保她和江照不是一路的。 他倒也没有将江照一行人赶尽杀绝的打算,逼他至此也只是打压居多。漕帮在江湖上的势力可见一斑,要是漕帮垮了,其余那些大大小小的反瑨不臣的帮派更没了掣肘。 虽只是猜忌多少有些愧疚之情,此刻她跪伏在那边,瘦瘦小小的样子,实在伶仃可怜,他心里恻然,将手平直地递到她面前:“起来吧。” 舒梵余光里看到他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隐含力道,那样大大方方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心情复杂,终是借着他手里的力道起了身。 “过些日子便是新元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和颜悦色地问她,不似往日那样疏离。 语气虽淡,眼神却让她有些发怯。 舒梵那日犹豫了会儿,说:“我想要和团宝在一起。” 过了二月,天气愈发严寒,宫人的衣服都换了一轮,一应穿上夹厚绒的大袄,舒梵也领了新衣。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端倪,直到有日春蝉替她收衣服时面色不对,揉着衣服翻开看了好一会儿,嚷嚷道:“怎么你的衣服要比我的衣服柔软许多,这棉絮也要厚得多。还说你不是刘公公的亲戚,他干嘛这么关照你?” 刘全这样在宫里浸淫多年的太监,最懂得的就是察言观色,不用主子开口就能明白主子的心意。 舒梵知道他是看皇帝的态度行事的,但想着他之前不允她出宫和团宝在一起的事,多少还是有些不忿,并没有什么感激之情。 只会允一些小恩小惠,却不让她出宫和团宝团聚。 她不是个多会隐藏情绪的人,这日去御书房侍奉时,不慎打翻了端砚。 一旁的小太监正磨墨呢,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万岁饶命”。 皇帝并不着恼,也不看那小太监,反朝她斜挑来一眼:“对朕不满也不用这么明显,吓到旁人了。” 他是噙着三分笑意的,说完这话也不管她尴尬忐忑的神色和小太监诧异的神情,敛眸四平八稳地将最后一笔书写完,又将笔搁回了御案上。 他写的是塞上曲之一的一首,用词简略,但字里行间豪迈胸襟跃然纸上,尤其是那句“不遣胡儿匹马还”,一笔一画如铁画银钩,大开大合,可字体偏窄长,豪迈磅礴之余又不失清雅秀丽。 舒梵知他不是耽于享乐之人,侍奉他的这个把月,他每次御膳所食不过四碟,月锦缎绸帛不过二匹,实是勤俭之至,珠宝银器等物更不怎么碰,实在没什么兴趣。 他幼年被寄养在刘贵妃膝下,衣食是没有短缺过的,过的也是富足优渥的皇子生活。只是他天生不喜奢靡,过惯了那种日子也挺厌倦。 他当政后其实国力已经蒸蒸日上,国库也不似前些年那么空虚,只是他不好享受罢了。 他在掖台修行时可忍受清苦贫瘠的生活,甘之如饴,成为天下之主后也不耽于享乐,品性坚韧,其实舒梵这一点还是挺佩服他的。 “你先下去。”皇帝对那小太监道。 早跪得惶惶不安的小太监如蒙大赦,忙退到了殿外。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里好似掺了胶,气氛变得尤为古怪。 舒梵垂着头,呼吸都迟缓了很多,只觉得皇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格外强烈。 “跟朕置气?”半晌,他似乎无声地笑了笑。 虽然语气随意,舒梵一点也不敢托大:“奴婢不敢。”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不用自称奴婢。”皇帝似有些不悦,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还是放缓,收敛着道,“不是不让你出宫,得过些时日。你一个女官,将孩子接到宫里养着成何体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他说得恳切,不似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舒梵还是不理解,没多想,脱口而出:“那为何一定要强留我在宫里?我……” “你说为什么?”他敛了笑意,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漆黑的眸子清晰倒映出她茫然怔忪的样子。
第10章 恋爱 舒梵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太过直接,让她不知如何招架。 可转念一想,喜欢又如何,不过三分兴趣罢了。 他是天子,她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日后也不过是他充盈后宫中的一员罢了。 男女之事不过如此,正如她父母,卫敬恒年轻时不也对郑氏千依百顺、宁愿跋涉千里也要送她远行。 可后来呢?情谊恩爱都随着老去的容颜和后宅摩擦日益散去。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一腔热血渐渐冷却,她原本的赧颜也渐渐消退,心里反有几分寒凉。 这么想,舒梵垂下头:“奴婢愚钝,实在不懂。” 屋里静极了,午后的日头透过暗色的纱窗映到室内,只余浅浅的光亮,像将暮未暮的黄昏。偶有微风扬起帘子,吹到身上微微发凉。 脚底踩在地龙熏热的砖石地上,却是暖和的。 这样一冷一热,倒像是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舒梵头也不敢抬。 李玄胤仍是静静地望着她,英俊的面孔上并无异色,只一双淡若远山的眸子深沉难辨,就那样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他淡然道:“下去。” 之后几日她称病,皇帝也没有再召她,像是把她给忘记了。 舒梵却觉得松快很多。 只是心里头仍牵挂着团宝,实在实难下咽。 又过两日天气急转,气温陡降,不刻就白雪茫茫。翌日起来,青灰色的瓦檐上覆上了厚厚一层霜色。 她更想念团宝,也不知他在庄子上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正思索着,就见刘全领着几个宫人进来,手里扬着拂尘面上又堆着笑。 还未靠近他就对她笑得脸上都起褶了,直唤她“姑娘,日安啊”。 舒梵正不解他为何突然造访,忽然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她喜不自胜,紧赶几步上前从宫人手里接过团宝,眸中不觉渗出了眼泪,是喜极而泣的。 团宝看到她也是高兴得不行,趴在她肩头兴奋地嗷嗷叫,小胖手不停挥舞。 刘全叫人将东西放下,又遣散旁人才对她道:“陛下准了,让你将孩子带在身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7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