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今日不是我当值。”舒梵迟疑地对刘全说道。 刘全压低了声音道:“几个藩王推迟朝见,上奏书中不恭不敬,陛下龙颜震怒,当值的小安子都不敢进去呢。” 舒梵垂着头没吭声。 刘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抿了丝笑劝道:“陛下见到姑娘心情便好了,姑娘就当行行好吧,救救奴婢们。” 他都这样说了,舒梵自然不好再推辞,以免落个推诿懈怠的罪名。 内殿很静,皇帝跪坐案几前批阅奏疏,看神情,倒并无愠怒,但也瞧不出喜色。 可打翻在案几边的茶盏也昭示着:方才他定是发了火。 她忙伏低了过去,麻利地将茶盏碎片拾掇到了案托里,岂料动作太急,不慎割到了手指。 她痛地“嘶”了一声,白皙的指腹上已经有血渗出。 她天生怕疼,强忍着仍是挂了泪珠。 “怎么这么不当心?”随着头顶的男声响起,手腕已经被人捉住。 这牵引的力道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舒梵不觉已经站到了案几旁。 他常年习武,掌心宽厚覆有薄茧,略有些粗糙,存在感强烈。手就这样被他握在掌心里,不得挣脱,好似被一团火焰包围,热息已经攀上了她的脸颊。 明明已经极力想要忘记的某些事情,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那一晚这热烫的掌心便是那样熨帖她最脆弱的地方,将她的自持摧毁得干干净净。 舒梵不敢去看他,因为羞赧,连疼痛都暂时忘却了。 李玄胤松了手,叫来内侍给她上药。 白色的绷带将细白的手指缠成了粗茧子,模样滑稽,舒梵欲言又止。 皇帝垂眸看着她的手,却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她心里不对付,别开视线没有再吭声。 待内侍离开,李玄胤手支下颌,唇角的笑意加深,见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情反倒甚好。 “生气了?”他淡声问。 “奴婢不敢。” 这话回得硬邦邦的,她似乎也意识过来,忙给自己找补:“奴婢没有生气。” 垂着头在那边站了半晌,迟迟不见皇帝回复,舒梵心里不安。 更觉得有道逼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看煞似的。 “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躲着朕?”皇帝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舒梵不懂他的意思,但也不敢托大,忙回:“奴婢没有。”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 往日躲他确实是因为敬怕的缘故,江照的事情之后,她更觉得脑袋好像别在了裤腰带上,惶惶不安得很。 他年长她几岁,性情又高深莫测,由不得她不怕。 “不管你是害怕也好,还是不愿意见朕——”半晌,他捏住她的下巴,如斯开口,“你只要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你老老实实在朕身边待着,你就哪儿也别想去。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是这样波澜不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形压迫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是皇帝,自然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没人可以违逆。 这个道理舒梵早就知道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 从小到大她在外行走,还没人这样逼迫过她。 她心里不太舒服。 略慢的这半拍,敏锐如李玄胤已经看出她的不满和抗拒。 他挑了下眉,平声道:“怎么,你有话说?” 冷峻的目光如出鞘的宝剑,径直投注在她身上。分明室内很暖和,舒梵却好似如坠九幽寒窟,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冻结似的。 她舔了下唇,艰难地道:“奴婢不敢。” 又垂着头跪伏下去,纤细的腰肢弯成了一张软弓,温驯之至。 李玄胤冷眼端看她半晌,右手微握,虚搭在膝盖处。他穿的是便服,衣襟微敞,发丝随意披在肩上,可谓风流之至。 只是,得忽略他冷厉威严的目光。 无声的打量让舒梵更加大气都不敢喘,好像有一柄剑就悬在她头顶。 舒梵面色苍白,跪得都有些虚浮了,外面忽然有人进来禀告,说晋王爷有军情要事相商,在宣德殿等陛下。 李玄胤这才不再理会她,捞过外袍披在肩上便走了出去。两个小太监忙着摆仪仗引路,也没人招呼她。 舒梵大大地松了口气。 之后几日,天气愈发严寒,不当值的日子她便窝在住处熏地龙,或者和春蝉搬一把椅子坐在廊下缝制暖袖筒。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很是惬意。 春蝉比对了一下纹样,笑道:“这宫里的纹样就是好看,你瞧瞧这缎面上的绣花,花鸟虫鱼样样新鲜,都没有重样的。” “你喜欢就多绣两件。”舒梵也笑。 “饶过我吧,昨儿个绣了一个时辰,直把我手指都磨出水泡来了。” “你就是懒怠。” 两人你来我往打趣了几句,时间便在这样的闲暇时悄然溜走了。 过了一月中旬,天气倒越发潮润起来,有几次夜里都是雨丝夹着雪,叮叮当当敲在房檐上,如大珠小珠在玉盘里上下跳跃。 舒梵跟刘全打了假,离宫一日去看团宝。 团宝一见她便哭了,整个儿扑到她怀里伏在她身上咿咿呀呀。 舒梵心里也酸楚,母子俩相拥相抱着好一会儿。 嬷嬷端来了新鲜出炉的糕点,舒梵亲喂他吃了两块,搂着他软乎乎的身子道:“瘦了。” “你不在他脾气可大了,天天喊着要阿娘,饭都不肯好好吃。”嬷嬷叹气。 舒梵明白她的潜台词,她何尝不想回来? 可皇帝不松口,她能怎么办? 舒梵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明白,什么叫强权压人。 到了晚间又下了一场雨,把团宝哄睡后,舒梵才揉着酸乏的脖颈准备去外面喝口茶。 走到门口时她却忽的停住步子,扶着门框,回头视线扫过东面角落的几处隐蔽的地方:“阁下来了这么久了,也该出来打声招呼了吧?”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舒梵却浑身紧绷,丝毫不敢放松,手下意识摸到了袖中的三枚暗器。 她少时跟着师父在江湖上行走,功夫却很是一般,唯有逃命的轻功和这袖中乾坤一道尚可。 又等了片刻,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抱着团宝破窗出去时,一道颀长身影从暗处走出。 借着桌上油灯,舒梵一眼就瞧见了是江照,她气不打一处来。 他那日害得她差点一命呜呼,竟然还有脸上门? 江照好似瞧不见她愤怒的目光,笑一笑静声道:“师妹,别来无恙。” “你来干什么?!” “九门提督在城内设下重重关卡,我和弟兄们出不去,只能走水路。师妹,你再帮我一次。”他抱剑而立,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一双清亮的眸子平静无波,眸光徐徐落在她身上。 舒梵却从这种平静的注视中感受到了凛冽的杀伐之气。 她敢坚信,她如果敢说个不字,这个有病的疯子一定会给她一刀。 她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哪有这种本事?你那日害我至此,皇帝早就不信我,我还能怎么帮你?” “这事不难。”他轻轻笑一笑,“他不是将自己的佩剑赐给你了吗?见佩剑如见皇帝,你把龙渊剑给我,我就能带着其余兄弟出城了。” 舒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我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怕什么?上次不也没事?他这么喜欢你,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舒梵冷笑道:“上次没事是我命大,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你想都别想!” 江照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极为失望:“说来说去我们都系出同宗,你忍心看着自家兄弟死于非命吗?” 舒梵不为所动,仍是冷笑。 早在两年前费远东渡时,江照就在帮里排除异己、大肆招兵买马,他手里的人本就不是跟她一条心,她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江照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盯着她的目光颇有深意:“你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个狗皇帝吧?所以才诸多推诿。他中了我的毒,能那么快清掉余毒?是你的手笔吧?” “他是君我是臣,我不救他,等着被他抄家吗?”她没好气,目光如炬,仇视地瞪着他。 一点儿也不甘示弱。 江照倒也不生气,轻抚桌面微作沉吟,无奈地说:“师妹巧舌如簧,为兄实在是说不过。罢了,如今只问你一句,这龙渊剑你是借还是不借?”
第9章 养崽 “不借!”她的目光和他在半空中交接,分步不让。 江照微微眯起眼睛,眸光寸寸冷却。 舒梵既知他来意,是要置自己于万劫不复的死地,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只暗暗捏紧袖中的三枚暗器,只待他动手便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僵持,他反而冁然笑道:“你这么反对我行事,莫不是真喜欢上了那个狗皇帝?” 舒梵和他不睦已久,只是平日费远不在,她碍着他在漕帮的势力不敢跟他正面相抗,如今听他三番四次言语侮辱,实在忍无可忍:“你心里就只有情情爱爱这些小道吗?” “昔年大梁为何而亡?皆因战乱、灾荒,各地节度使割据自守,百姓流离,盗贼四起。如今中原勉强一统,百废待兴,你却要杀皇帝。李玄胤一死,河套以北的诸藩必乱,届时,柔然、党项再犯中原,天下大乱,是你我可以担当得起的吗?” “你以为我很喜欢李玄胤吗?我和你一样讨厌他,但我不能让他死,不止是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更是大瑨的君主!他死了,你能取而代之平定各方,对抗蠕蠕吗?!” “你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你也不管百姓死活,你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江照哑然,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印象里,这个师妹一直都比较安静,不喜跟人舌辩,没想到今日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却偏偏一句句一字字都刺在他心坎上,让他无力辩驳。 江照的脸色逐渐转青,阴恻恻地望着她,就那样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许久。 舒梵心里也不由害怕起来,但她不能退,放缓了语气恳切道:“我小时候与我母亲流亡燕云一带,我外祖父在党项进犯时城破身死,幸得师父相救,才有我的今日。师父是梁人,尚且不主张在这个时候反瑨,你为什么一定要一意孤行?” 各中缘由江照自然不能细说,他只是冷冰冰地望着她:“你真的不借?” 舒梵一字一句:“不、借!” 江照握紧了手里长剑,舒梵的眼皮便跳了一下。 这时外面却火光大亮,江照脸色微变,急转跳到窗台上朝外探去,只见四周的山林中隐有火把四起,林中应该埋伏着不少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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