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十步就到大理寺了,她突然停下脚步。 “你有一点和他很像,就是太过自以为是,”崔岫云轻笑说,细长的手伸至身后,折了折衣领,露出脖子后的伤疤,“从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爹把你的兵马还给你开始,我此生不会与你再有任何关系。” 她侧过脸看他,他也头一次感觉到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走吧,快进去,我还要去找他呢。”她朝着大理寺走去,未有回头意。
第37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孙少卿将撰写好的案情封装进匣,抬眼瞥络素正朝着他点头,孙少卿也便将匣子交给手下。 “递进宫里。”孙少卿道。 孙少卿说着送崔岫云和络素出门,与崔岫云走在络素后头时,崔岫云忽而转头问:“少卿,京城里,女子用迷香杀人的案子当真许多吗?” 冷不丁提起,孙少卿发觉出她笑得意味不清,也干涩笑两声:“有吧,有吧。” 他这样答,崔岫云也未追问。 本来想着去找赵钦明,那匣子才递上去,就听到从宫中回来的人道:“陛下说明日接见使臣,太子需陪同,今日就要回宫了。” 那她此刻去也是不巧。 索性她便等在大理寺门前。 站了得有一个时辰,宫中传旨的人前脚进了大理寺,后脚崔岫云就见到孙少卿笑呵呵将人送了出来。 那这个答案,皇帝也同意了。 她彻底放心下来。 夜深静,大理寺前两个獬豸的石像威严庄肃,却也驱不散长夜里的恐惧。 又下起雨来了,翟三娘被带出大理寺后,仍旧无措看着紧闭上的门,和这阴雨的天。 她感到几分凉意,抱紧了自己,才看到大理寺前一点灯火。 “大人。”翟三娘有些诧异崔岫云在等她。 崔岫云打上伞,带翟三娘到了大理寺对面街上的茶铺里。 阴雨夜里,此处也无人了。 都喝着热茶,崔岫云望着澄清的茶水柔声:“我缠着清坊的管事问了大半个晚上,李深对你,不止冒犯了那一次。” “大人……”翟三娘捧着茶碗咬着唇。 崔岫云在清坊闻到过鲛菱香,主事的说,是李深推荐给她的。 “这香他曾经自己带到我坊中点过,那一夜,他单点了那乐师给他弹曲。”主事的被她细细盘问,也将事情原委到来,这些她也都是告诉了大理寺的。 崔岫云仍旧给她添茶:“喝茶啊。是你捅了他一刀吧,主事的说,她记得裴望那夜朝着李深拔出匕首后,是自己带着匕首走的。” 语气平静得像是唠家常,翟三娘端着茶碗的指节泛白。 “是,”翟三娘忽而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擦拭着嘴角水渍惨笑,“他要挟我的。” 她在清坊两年了,从来未出过差错。只是那一夜,被这个不懂规矩强闯的外邦人窥见了面容。 而后他们在四方馆相见了,李深认出了她,知道她不敢将自己卖艺之事宣扬之事,便以此拿捏她。 起初只是搂搂抱抱,言语轻薄。她忍了下来,想着熬过他离开便好了。 但那一夜,他不知点了什么香,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失身了。 那一夜裴望也在清坊外等她,见她精神恍惚,又出来得晚。她禁不住逼问,抓着裴望的衣袖把事情哭着说尽了。所以裴望与李深一相见,三言两语就会冲突,裴望才会动刀。 她不想张扬的,只想事情如此作罢,也拦住裴望去找李深算账。但李深一而再再而三找上她,一次次想逼她就范。 她不敢想,一旦她在乐坊卖艺的事传出去,她这几代书香世家的家族会如何待她,她又要如何自处。 大姚使臣来京的那一日,李深又逼她去找他。 他竟然说,要跟四方馆的人商议带她走,去大姚。 这时候,她才起了杀心。 她跟四方馆告了假,悄悄进了李深的房间,装作顺从些,趁他不注意,点了四倍的香。 她用匕首划着自己,让自己清醒,趁着他沉溺情欲时,捅了他一刀。 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那一刀未能要了他的命,她还被他踹了一脚。 那时候,是正在巡查的裴望听见了动静。 推开门见到眼前景象的刹那,裴望就捡起她散落的衣裳,趁着李深晕厥时拉她逃跑。 不知道他后来是如何处置了那个房间里的事,凶器怎么变成了他的匕首。也不知道最后李深的尸体怎么就去了厢房,还多了脖子上的致命伤。 那夜裴望来她家寻她时,只抱了抱她,说着“放心”,就一走了之了。 她是知道裴望被下狱的消息之后才觉出不对的,裴望交代了事情的琵琶乐师也是与她相熟的,又同她说起了裴望那一夜找那乐师商议好的事情。 他要寻死来替她顶罪。 那一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大人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翟三娘脸色煞白看着崔岫云。 崔岫云抬起下巴望着大理寺:“其实他们也都知道。你运气好,这是个糊涂案子,都要糊涂一些才好。” 大理寺前又出现了一抹亮色,她们转头时,见到了模样有些凌乱的裴望也被带了出来。 见翟三娘坐立不安看着裴望,崔岫云从身侧递上一把干净的伞:“给你们多准备的,快走吧。” 翟三娘接过伞,朝着崔岫云行了个礼,撑开伞,踩着满地的水往大理寺门前去了。 裴望和翟三娘持一把伞同行时,忽而都转身看了崔岫云一眼,她也点头示意。 如若崔岫云没有想错,络素说他没有捅李深,那么只是络素闯进了被裴望处理过的现场,李深还剩一口气,最后被络素割断了喉咙。 虚虚实实,不过如此。 鞋面踩在这水上,鞋子里早就湿了透彻。裴望轻拽了翟三娘一把,靠得近些,免得淋雨。 “你在乐坊的事,如今是不是瞒不住了。”他问。 “恐怕是了,”翟三娘低眸,也松口气,“能留一条命便好。” “家中的债……还完了吗?”他问。 回京之后他就发现她在乐坊的事,不是没有阻拦过,只是她一意孤行,自父亲死后她家中欠债不少,她坚持要自己还清。 “差不多了,往后再找别的生计就好。”她点点头。 他突然换了个手持伞,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慢慢在雨帘里移着,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见她没有抽回,慢慢紧握在一起。 “我去提亲吧。”他说。 “裴望……” “我家的事,我说了算,你不用担心,”他紧紧拉住那只手,“这雨声真大啊,往后的闲言碎语也少不了,你一个人担着,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 风雨交加,冷人心肠。 “好。” 哽咽着的声音传来,融没在雨声里。 等到雨停了,崔岫云才从茶铺出来准备回客栈,提着伞在街上走时,忽见到面前停了辆马车,马夫见着她便下了车。 暮色渐深,但是因为方才下过雨,城里的人不多。那马车沿着城中河湖到了隐蔽处,崔岫云下了马车后,顺着马夫所指方向往前。 这丛丛漆黑静谧里,她看不清前路,脚步都缓慢了许多,免得被湿滑的青苔弄摔。 踏过石板小道,湖水泛着月光,眼前明朗一些,继而出现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是,满池的河灯。 一片星河一般,她怔怔看着所有的灯火。 “那日错过了花灯,赔给你的。” 沉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转眼见到池边小船旁站着的赵钦明。 他只悄悄看了她一眼,而后上了船,伸出手来。 她将手交过去,轻轻一跃上了船。 小船撞着零散的花灯在水道中行进,他撑着桨。 她捧着脸坐在船头:“秦学士也被放出来了,说那地形图是十年前已经作废的,早就该销毁了,不知怎么流传出去,也没有什么危害了。” “嗯,我知道了。” “秦学士被释放得如此顺利,大理寺的官员也这般配合,殿下也发现了吧,一定还有另一个人……” “别提他,”撑着桨的人忽而皱眉,又缓和语气道,“是……来给你道歉的,不是来谈这些的。” “道歉,不是道过了吗?”她笑,而后看赵钦明神色一凛,想起那一跪,悻悻然,“没有,没有。” “那……喜欢吗?”他问。 水影悠悠,他站在船头回头往她,看她略思忖着,好不容易才点了头。 “这次也,多谢你。”他说着。 “江南水道颇多,这般景象好似从前一般,”她伸手拦住池里的一盏灯抱上了船,望着撑船的人敛眸,“总是盼着,能与你一起赏玩的。” 若是能如此一直顺着水流走下去,该有多好。 她靠在船舱边缓缓闭上眼,这船晃晃悠悠的,让人生困,听到他说话,也便轻应着。 赵钦明再回头时,她已经靠在船舱边睡着了。 他放下船桨,任那小船在水池中随意漂荡着。 将她的头轻放在自己肩上,睡着的人再不能跟他针锋相对,睡颜安宁。 他试探了几回,犹犹豫豫着,双唇轻点在她额心。 “没了鲛菱香,殿下又变得胆小了?”她声音懒懒。 他身子一僵,崔岫云轻蹭了蹭他:“那日我去找你,为何你会点那香啊?” “不知,是苏家人买回来的,他们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买了许多种,我也懒得管,就随便点的。” “这么富裕啊?” “他们只是失了权势,不是没钱。”赵钦明认真答道。 她抬眸:“所以殿下那日真的只是,因为被香所迷吗?” 她敛去眸中的疲惫,更急切想知道他此刻的答案,更怕失落。 只有水流声依旧,一声“不是”夹在其中,她忐忑的心落了下来。 “殿下喜欢我吗?”她缓声问。 “嗯。” “还疑心我吗?” “没有。” 此事之中,终究是她帮了他。 她浅浅笑:“那就够了,还那么矜持做什么?”她抱着他的脖子深吻上去,生疏地挑开他的牙关。 这样的主动权没有持续太久,被他反攻回来时,她不甘示弱更用力地抱住他,直到一丝多余的气也提不上来,忍不住捶打了他的肩,趁着松口低头躲避着他的注视。 “怕了?” “没有。” 他手心覆上她的双眼,感受着掌心里颤抖的睫毛扫起的一片酥痒。 “还说不怕?”他低笑。 “……一点。” “这种时候你也不肯服输。”他轻笑。 “小时候你就不喜欢我的性情,现在还挑剔我。”她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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