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明皱着眉坐在营帐中许久,有人都到他三步之内,他才回过神来。 “殿下,出大事了。”苏见深披着一身雪闯了进来。 这废除的府兵的令已经下发下去,岭北各贵族对此事虽有犹疑,但想着若是交到赵钦明手中,倒是没有闹得厉害。 在云州多年,那个来此驻守时才十五岁的少年早就让他们心甘情愿称臣了,也知道赵钦明不会害他们,陆陆续续的就有人带了一部分兵士过来,给遣散兵士的抚恤也都准备好了,半个月后,就能送他们离开。 “废府兵而集兵权,于朝中自然是好事。”赵钦明这样想着,皇帝的令总是让他不安的。 不过令他不安的还有另外一桩事。 云州又出现染疫病的人了。 高烧,咳嗽,呕吐,症状与数年前云州之乱后的大疫一模一样。 他得过那病,看着这半月以来云州各地报上来的病患数激增,也知这只是个开始。 “之前治疫病的药方用过了,是有用,但有几味药材恐怕要从大姚采购。”苏见深帮赵钦明取下斗篷说着。 雪也下下来了,如今道路难行,疫病却横行,形势越发难了。
第56章 前夜 崔岫云这段日子也没闲着,来城中求医的人越来越多,口中说的话许多人是听不懂的,她便常常待在医馆,又凭借着当年的记忆将如何分隔病区、处理尸体的法子上报。 好在当年治理疫病的人如今也还都在,总比当初情状要好许多。 清扫了医馆门前的雪,崔岫云正要去煎药时,见到了苏见深。 她叫他进门喝了口热茶,否则真要冻死了,苏见深看她神色平淡地煎着药,问道:“你们那日说了什么话了,闹到现在都不再见面。” 从云家人住的村子里回来之后,崔岫云去见过一次赵钦明。 那时她还不知皇帝下的收府兵的令,也不知疫病的事。 她说她不想走了,她想留在云州。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本柔和看着她的赵钦明神色骤变。 她也是被白日里的情形弄得太冲动,缓了缓心神又说:“那我也先得留在这儿帮他们一阵,总归殿下现在也无什么大事,有我没我都一样,我不想回京城了。” “崔岫云,你再说一次。”赵钦明被她那句“有我没我都一样”激怒了,那双眸子冷得吓人。 她撇过脸,到云州来本就是想躲着他一阵,将苏协和云家的恩怨想清楚,却偏偏他也来了。 长久未静下来的心如今又被煎熬着,她便也变得口不择言,咬牙说着:“如今我族人老弱多病,为奴数年,摆在案上的骨灰都多了十几罐,殿下为何不能体谅我几分呢?难道要让我回到京城接着见陛下,接着跪拜这个当初逼得云氏走投无路的人吗?” 她说完这话时,才觉得不妥。 赵钦明又不知道当初云氏为何叛乱,也不知道她心中的猜测,在他眼里只是一场成王败寇的争斗,他如何理解。 “所以你还是移恨于我了。”赵钦明忽而轻声说,他们站在营地里,飞雪落在他眼睫上,称得冷脸的人却有几分可怜。 他为着白日里皇帝的令苦想不通,心中更怕皇帝有何别的图谋,本就积郁的人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是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愿再见我。” 他感觉得出来,从京城开始她就对他冷淡许多,似乎是从皇帝想要赐婚开始的。 终究她还是介意的,从前他就担心这件事,如今还是成真了。 “我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要抛下殿下,但殿下总不该绑着我一辈子。”她觉得讲不通这道理,不过是想静想想,也不得解脱。 闹完那一通,两人每日都有一摞事情要做,自然是不会再见了。 苏见深见她不答话,喝了一碗她煮的药汁,据说能防疫病,喝完才道:“现在所缺的一些治病的药需要去大姚购置,我们已去信给了大姚朝中,他们说会备好,咱们只派人去接过来就好。这一路地形复杂,语言也乱,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你去一趟吧。” 崔岫云此时听到门外叫喊,忙跑过去,看到一个高烧数日的孩子突然抽搐痉挛起来,她帮着按着人,灌下了几口药汁,那孩子却还是一蹬腿,一命呜呼了。 “我去大姚。”她看着那孩子的母亲伏在尸体上哭,还要帮着拉扯开,轻轻应了苏见深一句。 临走时,她在赵钦明所住的屋前等了许久,等得浑身由热变得冷得麻木,到了亥时,忙完一天的人才从外头匆匆回来。 “我明日启程,”她站在他身后说着,将自己做的药香囊挂在门扉上,“殿下多保重,莫要染病,冬日寒气重,您的咳疾也要犯……” “嗯。”他应着。 “留云州的事,请殿下不要拦我。”她绞着手指。 “随你,”他已经连着三日未曾闭眼了,头晕目眩,抬眸说,“对本宫许诺过又食言的人许多,不多你这一个。” 他已经习惯周围的人或背叛,或离开。 也不过是又一次重演而已,她也没什么特殊的。 他握紧了拳。 她转身打伞离去,苏见深才从远处过来,在屋子里点上灯。 听到赵钦明咳嗽,还以为他从前落下的咳疾又犯了。 “阿六。”赵钦明突然喊了苏见深的排行,平日君臣相称,这稍亲近些的称呼,从十八岁以后苏见深就不怎么听到了。 赵钦明抿着嘴里的血腥气,才开口,苏见深打着灯,见到了他齿间的血迹。 因为疫病的关系,本来早就该赶去和赵钦明会和的姜笙也耽误了行程。 她来城中购置着药材,看到秦宛将自家囤的所有药材都交给了公衙的人,跟他点了点头。 “你找我来何事?”姜笙问。 那次喝酒后他们又耍了酒疯,不欢而散后,长久没有见面,却不知为何秦宛突然送信过来要见她。 秦宛引她进了屋,见四下无人才说:“你何时带兵去见太子殿下?” “此时不宜出行,我想再过半个月……” “姜笙,要么此刻就去,要么永远别去了。”秦宛收敛了平常的市侩笑脸。 “何意?” “陛下,陛下知道太子殿下在云州养私兵的事了。” 秦宛说完这话,姜笙的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何意?”她问。 秦宛看着剑锋轻笑:“你以为当初皇帝为何肯放过我,你以为你们做那场陷害我的把戏做的那么天衣无缝?皇帝早就怀疑了,所以我一出京,他就派人给我送信,叫我将云州的消息私下传递给他,尤其是太子的事。” “是你告诉陛下这件事的?” “若是我说的,半年前陛下就知道了,”他无奈笑,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你也陷在其中,我怎么会告诉皇帝。” 赵钦明十五岁被皇帝赶来云州的时候,岭北勋贵不服他,外敌虎视眈眈,又被皇帝所弃。他忧心惊惧,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养私兵,私自铸造兵器。 偶尔私兵的行踪被人发现,他就按下不让人查,直到上半年,才想着嫁祸给秦宛。 而皇帝也是那时候起的疑心,意识到他这个儿子非笼中鸟,在云州多年恐怕不会安分。 除了秦宛,他还有别的眼线。 秦宛移开姜笙的剑,看她转身就让兵士回军营召集兵士,放心不下还是上前拉她的手。 “你想好了,此一去,若太子不成事,你也只能跟着他陪葬。” 姜笙抽回自己的手:“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更安心?” “什么?” “上一回,我亲了你之后,你那夜装着醉,将我父兄的死因告诉我,难道不是想引我恨你吗?”她轻笑。 他不语。 “我若回不来,你就自在逍遥去吧。我若回来,再跟你算账。”
第57章 身死 到了大姚边境城里的时候,崔岫云一行人就见到了大姚派来运送药材的官员。 只是崔岫云没想到,那人是络素。 应该说,是真正的络素王爷,而不是假冒络素的大姚君主。 她这行出来已经半个月了,一路上走走停停,道路难行,冻得手脚生了疮。 点清了货物,她便同手下的人说:“明日我们就回去。” 怄气了半个月,她想着出来时言语的确凉薄,这段日子皇帝看上去还没有对赵钦明有责难,可终究有风险。 加上疫病紧急,她还是紧着时间回去同他说清楚一些,他这人与人交情上偏执得很,省得闹来闹去的。 从小就不待见她的络素抱着手炉站在门前,冷冷看着她:“你恐怕不必回去了。” “什么?”崔岫云蹙眉望向他。 “跟我回去见我王兄。”络素撇嘴。 崔岫云当他在发疯,并不听从,给马梳理着鬃毛。 “是你们太子的吩咐,不许你回去,让这些人把药材运回去就好。”络素也来了脾气。 崔岫云的手微滞,冲过去拎着络素的衣领:“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自己看。”络素甩开她的手,皱眉递上一封信。 “ 袖袖卿卿启, 云州将乱,我亦不可保全,勿归。 交托之物妥善收好,我若不存,行你所愿。 苏潜之 ” 她手颤着攥着那信纸,接过络素递来的一支令箭。 这花纹样式她没见过,也不知是作何用处。 “他想干什么?”崔岫云颤声问。 络素撇嘴:“我怎么知道?我王兄反正还在等你,你那太子同我王兄写信,叫他留住你,我所知便是如此。” 崔岫云退后两步,静了静心神,对副领队说着:“你明日启程把东西运回去。” 而后忍着膝盖的剧痛从络素手里抢了一匹马。 天色将暗,络素皱眉:“你干什么?” “我现在就走,让你的王兄不必管我。”她答道。 “你疯了吗?没看清那上头写的吗?”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出宫时萧贵妃说的话。 她以为至少皇帝不会这么快对岭北勋贵动手,可…… “我是要疯了,”她撕碎了赵钦明留给她的信,喉头紧涩,“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得到他来做主了!” 还想把她留在大姚,混账。 看着艰难上马的人在夜色将至,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策马奔出,络素揣着手却也安了心。 他才不想把这个从前的疯丫头留下来。 “王爷,刚才前方探子送来的奏报,似乎云州那儿有大变。”手下突然奉上。 络素皱眉翻开,他也想弄清楚这赵钦明玩的哪出。 云州城内,太子染病,已卧病在床不能行数日。城外有大军调集,不知来历,已围困内城,称城内有兵变,因疫病在内,军士不可近,拟取火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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