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他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确实如此,王御史夫人的确将那欧松真迹层层封印,那库房当中都落了厚厚的灰尘,灰尘上头并没有人的脚印。想来这么些年的确是没有打开过。” “老臣当时觉得奇怪,还问了那王夫人一句,为何如此?王御史夫人答曰,桓瑛擅造假,不知借画何意?若她在府中,那定是不借此人;可既借出,当亡羊补牢,省得日后有了争议,累及王大人官声。” 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女人见识短浅,商人重利多疑。 可那画一拿出来,他都恨不得问上一句,王夫人啊!换夫不?我那孙儿年方二十……王御史家的祖坟是起了多大的火,他才能娶到王夫人这般人物! “欧家兄弟确认那张《远山图》是假的,并非欧松真迹。老臣同马侍诏仔细验看对比……虽不能断定那幅画便是顾桓瑛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世之下能够伪造出那样一张画的只有三人。” “其一是欧松的长子欧陆,另外一位是马侍诏的父亲……第三位便是顾桓瑛。” 韩时宴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温学士为人谨小慎微,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愿意在这档口将话说实了被卷入科举舞弊的风暴当中。 可是他虽然没有说实,那也等同于说实了。 因为马侍诏的父亲在那个时间已经死了,而欧陆那段时日在老家襄阳守孝,根本不在汴京城中。 当时的汴京城,可以说只有顾桓瑛一人! “顾均安买通人火烧同福客栈,弄了假的尸体瞒天过海,让世人以为李东阳已经死了,然后将李东阳囚禁在密室当中,让他替他点文成金。” “李东阳本人以及当年的手稿可以证明,顾均安的确是在考前便拿到了考题。” “而在春闱之前,顾桓瑛突然借了王御史家中的《远山图》,对那《远山图》进行了偷龙转凤之术……” 韩时宴说着,冷笑一声。 “真的《远山图》被顾桓瑛送给了谁换取了考题,那真正的《远山图》又在哪里?官家可知?” 官家的手在桌案下头虚空抓了一下,然后又松开来,这趁手的东西都已经被他砸完了,总不能将那太监脑子拧下来,直接砸过去…… 他的眼睛在韩时宴同王御史身上扫来扫去,突然站了起身,“这顾均安科举舞弊案,姜伯余,王一和,便交给你们二人了,务必彻查到底!” 顾言之脑子嗡嗡作响,他只听得顾均安科举舞弊案几个字,瞬间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官家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那殿前太监捡起了拂尘同帽子,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韩时宴,压低了声音道,“韩御史,官家叫你书房问话。” 韩时宴点了点头,给了王御史一个安心的眼神。 王御史翻了个白眼儿,径直说道,“记得替我将《远山图》真迹要回来,那东西贵着呢!” 韩时宴呵呵一笑,这厮哪里是觉得东西贵啊,他是怕做了亏本买卖,回去了之后要被王夫人停掉月银吧! 朝廷给的俸禄不多,但是王夫人给的月银委实不少。 韩时宴没有理会他,“你把李东阳交给长观。” 他说着跟着那殿前太监朝着官家的书房中走去,这刚刚一进门,就瞧见一只茶盏朝着他猛砸了过来,韩时宴并没有躲闪,那茶盏直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鲜血直流。 官家瞧着,又抓起了砚台,却是被人给拦下了。
第172章 官家与御史 韩时宴瞧着,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这书房当中憋闷得很,浓重的熏香味儿像是要将屋子里的东西同人统统都腌制一遍,让人头昏脑涨的。 伸手拦住官家那人,穿着一身道袍手中拿着一把拂尘。 他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 注意到韩时宴的视线,老道士冲着韩时宴点了点头,然后又劝解官家道,“弱之胜强,柔之克刚,静之制动。官家莫要动气,修心为上。” 官家握着那砚台的手放了下去。 老道士瞧着书房中情形不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 不等官家开口,韩时宴便率先开口道,“修身治国平天下……官家沉溺于鬼神之事……” 官家听着这话,实在是没有忍住,他一把抓起那砚台,猛地朝着地上摔去,指着韩时宴的鼻子就骂道,“朕是你舅父啊!你为了帮那姓顾的女人对付顾家,有没有想过我是你舅父?有没有想过顾均安是福顺的夫君?” “你要做大雍朝的忠臣,你又可知自己效忠的是谁?” “韩时宴!我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亲儿子盼着我死,我不死他便弑君谋逆。怎么,如今捧在手心里的外甥也想要拔剑指向我吗?你还有点良心吗?”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官家,丝毫没有退缩。 “揭露科举舞弊就算是对着您拔剑了么?您是泄了题,还是收了那张《远山图》?” “时宴的良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雍,更加无愧于舅父。” “若舅父认为我带李东阳上大殿,为的是顾甚微,那就太小瞧我了!我不将此事直接在早朝上揭露,舅父以为何?又像之前的断械案,税银案,沧浪山灭门案一样和稀泥,粉饰太平吗?” “没错,时宴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官家像是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嘲讽的看向了韩时宴,“还不是!叫朕说中了!” 韩时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官家,看到他浑身有些发憷。 官家愤愤地抬手指向了一旁的柱子,“你倒是撞啊!你们御史台动不动就喜欢用撞柱子来威胁人,你倒是撞啊!我已经叫人将这大殿里的柱子都包过了!你倒是撞来试试!” 韩时宴却是半分没有笑,“我的私心,不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那《远山图》就挂在舅父的私库里么?” 官家脑子一嗡,老脸一红! 他气得想要去抓桌上的镇纸,可瞧见那玉质通透乃是欧松遗物,又瞬间歇了心思! “难不成我还应该多谢你?” 韩时宴摇了摇头,“不必,维护君主的威严,也是臣子没有办法的责任。舅父,只有剜掉腐肉,才能够长出新肉来!一个虚假的太平盛世,当真是您想要的么?” “帝王倡之于上,群臣效之于下。” “您想要整个大雍朝上行下效,每个人都碌碌无为,将苦难冤屈视之不见,好人得不到褒奖,坏人得不到惩治,百姓永远都看不到公正的那一日吗?” “还是想要我大雍朝的律法,像顾家那七七四十九条家规一般,成为刻在史书,刻在石碑上的笑柄吗?” 官家气了个倒仰,他的手颤抖着,嘴唇动了动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是又听韩时宴说道,“是谁将那张《远山图》献给了舅父,他是否知晓那考题,又或者说他能否拿到那个考题,他又因为进献宝图得到了多少好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舅父更清楚明白了!” “时宴会日日站在大殿之上,等着看那顾家阖族覆灭,等着看那泄题之人走上法场!” 官家冷笑一声,“不许你早朝,你又如何?” “在御史台看着官家铲除大雍蛀虫!” “赶你出御史台你又如何” “在开封府门前等着真相大白!” “将你流三千里!” “便是在那坟墓里,臣的冤魂也一定要看到官家杀了那献宝之人!” 官家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向了韩时宴,“你这是在威胁朕!” 他若是不让姜伯余同王一和彻查此案,惩治顾家……那么韩时宴将不顾他的脸面,直接将那《远山图》在他私库当中一事告知天下! “你你你……” 官家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韩时宴跟前,他抬手想要去抽打韩时宴,可发现自己身高远逊于眼前之人,气得猛的跳起,一巴掌直接拍在了韩时宴的脑门上。 见到身上沾着的鲜血,他先是一愣,想起了旧事,随即手缓缓地放了下来,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滚!” 韩时宴拱了拱手,抬眸看向了官家,“臣告退!” 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官家却是骂道,“闭嘴!滚!” 韩时宴挑了挑眉,什么话也没有说,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看见了站在一旁等候着的太师姜伯余,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王一和,冲着二人行了礼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王一和瞧着韩时宴头上那醒目的红色,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他看着韩时宴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为臣之道有许多种,奸臣佞臣忠臣……当然也有宁愿以身殉道的直臣! 他跟在姜太师身后进了官家的书房,默默地行了礼。 “你们来得正好,泄题之人乃是朱又瑾,秉公办理了罢!姜卿,倒是那顾家……刚过易折,这天下日后到底是诚儿的,时宴这般不通人情世故,不明白我的苦心,可如何是好?” 太师姜伯余温和地笑了笑,“官家应该高兴,韩御史是个直臣!孤臣才是!” “且韩御史虽然性情耿直,手段激烈,但他对于官家的忠心,对于大雍的忠心有目共睹。” 姜伯余斯条慢理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官家,官家接了过来,擦拭起了手上的血迹。 “至于顾家,昨夜顾均安便被那吴江抓去了开封府大狱,福顺公主可有前来向官家求情?公主孝顺又识大体,想来也是不会让官家为难了!” 官家的眼睛垂了下去,他的神色有些晦暗,让人搞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些,无论是姜伯余还是王一和都见怪不怪了,二人亦是垂着眸静静地垂手站在了原地。
第173章 谢你自己 韩时宴头一回觉得,从官家的书房到早朝的大殿,再到出宫的那一条路有那般长…… 他提起衣摆,跑过了长长的宫道,下过了上百级的台阶,一直到瞧见那内城门外道上的暗红色的身影,这才放缓了脚步,平稳了自己的气息。 顾甚微抱着那把长剑,静静地靠在一株笔直的大树下。 这几日太过忙碌,他压根儿来不及欣赏春色,不知道何时那树上已经挂满了绿,日光通过树叶洒落了下来,映衬得她暗红色的皇城司官袍像是印上了花纹一般。 在那一瞬间,韩时宴觉得他心中好似有一副画,不提笔都已经画了出来。 他整了整衣袍,斯条慢理的朝着门口走去,淡淡地看向了光影之中的顾甚微。 “顾亲事,你可以去开封府接你阿弟回家了。” 韩时宴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到了顾甚微跟前。 他看着顾甚微,等待着她欢欣雀跃的抬起头来,可等了许久那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姑娘依旧是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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