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宴低头看去,却见她那暗红色的衣袍上头,不知道何时滚上了一颗水珠。 他微微一怔,伸出手来,轻轻的覆盖在了顾甚微的头顶上。 韩时宴想要说一些什么,可先前在大殿上还叽叽呱呱能说一千道一万的嘴,这会儿却像是被人毒哑了一般,满肚子的话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思绪很飘忽,一下子想到了顾甚微吃点心,吃得鼓鼓囊囊的双颊;一会儿又想到了她拔剑在乱葬岗上杀得鲜血淋漓那狠厉决绝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甚微方才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泛红,仿佛先前韩时宴瞧见的那颗泪珠是他幻想出来的一般。 “韩御史,你方才从里头走出来,没有吓死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 韩时宴一怔,就瞧见顾甚微指了指他的额头,他瞬间往后跳了一步,有些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拿起来胡乱在脸上擦了起来。 真的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着急出宫家顾甚微,同她说科举舞弊案的事情,却是不想忘记了擦掉脸上的血。虽然这里没有镜子,但是他想都想得到如今自己是一副怎样的狼狈模样! 怕不是那关公的面膛都没有他的红! 他正想着,就瞧见顾甚微从一旁的枣红马背上解下来一个水袋,从里头倒了一些水在自己的帕子上,然后递给了韩时宴,“擦擦罢!韩灭门,要是这般招摇过市,我怕日后你得改名叫做血光之灾!” 韩时宴听到韩灭门这三个字,刚想要回怼回去,就听到一旁的顾甚微轻轻地说道,“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韩时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 “这是你千辛万苦寻找了三年线索的结果。你先铲除了顾家的大房二房,戳破顾家伪君子的面具,然后又救出了李东阳,找到了《远山图》的线索……也是你稳住了福顺公主,让顾家没有了援手。” “你随便在御史台找一名御史替你揭露这些,都能够让顾家那群人永无翻身之日。” “是你亲手替你爹娘还有小弟报了仇,倒是我白白的为御史台捡了一份政绩。” “顾甚微,要谢你就谢你自己。” 顾甚微听着,朝着身边的韩时宴看了过去。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嘴毒书生,在这一瞬间让人瞧得顺眼了十分! “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注意到老贼了么?”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了口,结束了那谢来谢去矫情巴拉的话题。 虽然问的不是同一个问题,但是二人还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沿着朱雀大道朝外走去,那枣红马儿压根儿不用牵,屁颠屁颠的跟在了顾甚微身侧,东张西望的看着热闹。 “一点小伤,不值得一提,昨天十里替我重新包扎了一番,过两日便彻底好了。”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如同咱们所料,就在朝堂之上。不过可惜的是,顾言之很谨慎,即便是到了顾家存亡的档口,他都不敢目光锁定求救。” “想来此人不但位高权重,而且动起手来狠辣无比,同官家完全是相反的性情。” 官家信奉无为而治,走的乃是中庸之道,练得最熟练的神功是和稀泥,喊得最多的名字是姜伯余,最喜欢的是今日无事启奏退朝,最盼望的是死爹死娘死嫔妃死大臣,这样便能哭唧唧休朝…… 便是养了张春庭这么一条疯狗,他下的命令却还是拦截沧浪山宋雨递过来的证据,省得那东西落到御史台手中,在朝堂之上掀起血雨腥风。 顾言之敬畏那人,远胜官家。 韩时宴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的伤口,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顾甚微一脸讥诮,“就咱们大雍朝这水土,哪里养得出这样的人!也不过就是个夹着尾巴的财狼罢了,得了那么多神兵利器,拿了那么多税银,还养了天字好些号的杀手,那又如何?” “不照旧是缩头乌龟一个,半分不敢露出头来?到现在也只能学着官家喜欢的样子,套上个虚伪的面具,真是无用的废物!” 韩时宴一愣,四下里看了看,想着会不会有皇城司的听壁角。 瞧见顾甚微的官袍这才回过神来,皇城司的第一凶鬼不就在这里么?难怪他们周遭都没有人靠近! 顾甚微骂着,站住了脚步,她抬眼朝着顾家老宅的方向看了过去,站在这里连屋顶的一角都看不清楚,可她却是知晓,她来边境城的第一个目的已经实现了。 “顾言之现在应该被押到开封府去关押起来了,官家命令太师姜伯余同开封府尹王一和共同负责科举舞弊案。你可要去狱中见见他?” 顾甚微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韩时宴额头上的伤,“韩御史莫不是被砸一下脑袋,反倒是被砸出了什么读心之术?” 韩时宴耳根子一红,刚想要接话,就瞧见顾甚微一跃上了枣红马,她伸手一薅直接将他薅上了马去,二人瞬间疾驰直奔开封府地牢而去。
第174章 顾家众生 开封府的地牢爆满。 王一和的这地界,那已经不是从前靠着斗鸡摸狗就能进来混口饭吃的地方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已经是熟面孔了,那腰间悬挂着锁匙的狱卒连问都没有问,直接迎了二人下楼。 “我们吴推官出去了还没有回来”,狱卒轻车熟路的递给了韩时宴一盏灯笼,“他吩咐说若是两位大人过来,叫小的同大人说上一句,那褚良辰同陈神机明日便要流三千里了。” “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去说,若是有亲人想要相送,卯时三刻可在长亭相候。” 狱卒说着,又重新点了一盏灯笼递给了顾甚微,他生得精瘦精瘦的,一瞧便是个灵活之人。 “顾家的人都在最里头,大人顺着这条长廊一直往里走便到了!今日一下子猛地关进这么些人,个个都有些神志不清好发疯。大人走的时候,莫要靠那牢门太近,省得被那不长眼睛的人给冲撞了。” 顾甚微接收到了他的善意,微微颔首。 这地牢越是往里头,气味越是难闻。 那一股子暗无天日的潮气与霉气仿佛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钻进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里。 “顾甚微,你还是不是人!你也是姓顾的!为何要对顾家赶尽杀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顾甚微闻言朝着前方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长房尚未出嫁的幺女顾清。 她拔在牢门边,一双眼睛猩红无比,听到她的嘶吼声,顾家那些下了大狱的人全都围拢了过来。 “你当年为什么不死在乱葬岗上!你要是不回汴京城,我哥哥还是状元郎,我能带着大把嫁妆嫁到伯爵府去,我们顾家一家子原本活得好好的,我们越来越好,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什么要回来!”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们,我便是做鬼下了地狱,那都不会放过你!” 顾甚微听着,啧啧了两声,“你且放心,鬼怕凶人,便是你侥幸下了刀山淌过了火海,那也是打不过我的。” 顾甚微说着,抬起了手指,一二三四五五六的点起数来…… 大牢里头的顾家人,看着她犹如数鸡崽子一般的动作,一个个的愤怒地红了眼睛。 那四房的顾桓瑛瞧着,一把将顾清推了开来,指着顾甚微的鼻子骂道,“你这贱人!你阿爹自己谋逆找死,同我们有何干系?等到了地底下,我看他顾右年有何脸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摇了摇头,“四伯不是以一个雅字闻名天下么?怎么现在连没脑子的疯狗都算得上雅了!” 她说着,低下头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好笑至极!你们犯了国法,同我有何干系?” “是我握着顾玉城的手,让他给我阿娘还有小弟下毒的么?是我按着顾老二的头,让他杀女结阴亲?在汴河上开赌坊做尽枉法之事?是我让顾桓瑛去伪造《远山图》给顾均安买个状元当?” “在你们听从顾言之的话,将自己当柴火烧了,将自己杀了下锅煮了给顾均安助兴的时候,早就应该想到这么一日了啊!”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顾老二顾长庚,“你卖了自己的女儿,替顾家做着杀人放火的事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不起眼的小官,毫无存在感的儿子,天天吃糠咽菜不敢用脏钱!” 顾甚微每说一句,顾长庚的眼睛便红了一分,“即便是在顾言之画的未来大饼里头,你都在给顾均安做嫁衣!若非他科举舞弊,到现在他怕不是还躺在顾家的宅院里乐呵呵的说,又倒了一房,公主府能再扩大一些了……” “说不定还能让那藏在密室里的李东阳再写一篇断亲书,骂你们二房是如何敛财,你顾长庚就应该断子绝孙!” 顾甚微看着顾长庚颤抖的手,几乎要从眼睛中迸发出来的怒火,啧啧了两声。 她伸出手来,冲着顾长庚的方向挥了挥,“你这样不行啊!你应该笑才对啊!让顾均安踏着你和你儿女的尸骨上位,你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啊!” “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顾家的盛世么?真好啊!这五福寺的大佛应该换你去坐!” 顾长庚听着,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甜,一口老血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他那木头一般的儿子慌忙围拢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大声喊起父亲来。 顾甚微眼中带上了冷意,“别气啊!不是觉得我们五房不识大体,我顾甚微活该被杀死来彰显家族大义么?怎么轮到你的时候,你就不乐意了?” 顾长庚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他有些茫然地朝着那大牢最里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顾言之压根儿就没有想办法救他,完全没有。 父亲在舍弃五弟顾右年,用他的尸体去诱杀顾甚微的时候,他觉得为家族牺牲是应该的;在舍弃顾玉城保全顾均安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再英明不过的决策…… 现在到舍弃他的时候了,他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冷情冷性的人,却是已经晚了。 他想着,看向了还趴在牢门口痛骂顾甚微的顾桓瑛,有气无力的说道,“四弟,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已经没有救了……父亲想保全的永远都不是我们这些在他眼中犹如废物的儿子……” 顾桓瑛听着,瞬间崩溃的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猛地转过身去,指着顾长庚的鼻子骂了起来。 “谁是废物?谁是废物!老大,老三还有你才是废物!我书画双绝,我是前途无量的文雅君子,我不是废物!你们才是废物!” “哈哈,顾家除了我都是废物!最没用的就是顾均安了,他娘的狗屁状元,老子冒着杀头的风险替他换来了考题,他娘的废物点心还要找旁人代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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