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凶手给人下毒之后,不急不慌先给自己倒杯茶,然后请个郎中来,吹拉弹唱来一通熬死受害者,然后跟郎中说,唉,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冲着一株毒物撒尿,那毒气直冲入体。” “早前二三十年那毒搁里头冬眠呢,这今日好死不死的醒了非要闹着出来玩……这不,害人毒发身亡死了!” “凶手张嘴给郎中这么一说,就可以证明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吴江说着挠了挠头,他一脸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顾老头儿的脸上。 “你可别驴我!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若是这样,那药铺子里哪里还有砒霜剩,那还不今儿个张三毒死王五,明儿个赵六毒死李七……都张嘴说是旧疾复发好了。” “那奈何桥上的孟婆就是将自己的手熬断了,孟婆汤也不够喝啊!” 吴江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打得顾家人一脸错愕。 就连顾甚微都有着怔愣,她快速的回过神来,冷冷地看向了顾老贼。 “按照你的说法,我阿娘当年可知她旧毒复发?” 顾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他们明明站在这里,却像是那皇陵里陪葬的俑人一般,丝毫没有人气。 顾老爷子微微蹙了蹙眉,顾甚微在这档口说这话一定是有坑在等着他,可他却是不得不答。 “你阿娘乃是江湖人士,应该多少有所察觉。” 顾甚微哂笑出声,她就知晓。 像她的祖父顾言之这种人,喜欢撒谎,却不会撒一些明眼人一看就不符合逻辑的谎。 “是么?顾大人居然还没有忘记,我母亲乃是江湖人士,左家是天下第一铸剑山庄的主人。左家曾经以一把朝云剑从江湖第一毒师上官瑕的手中换得了一枚清毒丹。” “那清毒丹外形绮丽,夜里隐隐有荧光,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璀璨的夜明珠,是以江湖中人又称之为夜明丹。顾大人方才不是说,对照着那嫁妆单子,一针一线的淘换了全还给了我。” “如此应该没有忘记吧,那嫁妆单子上写着的夜明丹三个字。” 顾老头儿脸色微变,他抿了抿嘴唇,看着顾甚微静观其变。 “你也说了,我母亲乃是江湖人士,若是旧毒复发没有理由不察觉。她既然有这等神药在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旧毒复发一尸两命,也舍不得将那清毒丹拿出来吃掉?” “除非,并无旧毒复发这种事情。她压根儿不知道身边有人给她下了毒……” 顾老头儿的手指微动,他转了转了手中的佛珠,摇了摇头,“这老夫便不知晓了,我们并不知晓那夜明丹是解毒药,不然的话,便是灌也要给你母亲灌下去了。” “妇人多忧愁,这深宅大院之中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都莫名其妙的存了死意……老夫并非左棠,不知左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她为何手中有解药,还要看着自己死。” 顾甚微听得,啪啪啪的鼓起掌来了! “顾大人留在汴京城当真是屈才了,就应该去那边关敌营做信使才对,到时候你可凭着这张脸这根舌头,攻城掠地成为我大雍栋梁才是!” “人命什么的,果然在顾大人眼中,还没有门前石碑上刻着的顾家家规上的一个字来得珍贵!” 她说着摇了摇头,“只可惜,查案靠的不是嘴,而是证据。” 她的话音刚落,却听见墙头突然出了声响,“证据没有的话证人算不算?” 顾甚微一愣,询问的看向了韩时宴。 吴江脑子时有时无,做不出预先安排之事,她的确另有安排,但却并非是这一步棋,那么韩时宴…… 韩时宴却是摇了摇头,亦是循声看了过去。 这段围墙靠着桃花林,先前并没有亮灯笼,且那树枝又影影绰绰的,他们的注意力在开棺验尸上,还当真是没有往那里瞧,现在这一看,差点儿没有吓掉魂去。 只见那围墙之上,不知道何时趴了一整排的脑袋瓜。 许是瞧见大家都看了过来,那些趴着墙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举起了灯笼,灯光从下而上照着他们的脸,将他们一个个的照得犹如僵尸一般。 在一排人头当中,其中有一个特别的醒目。 那人穿着一身白,像极了披麻戴孝,他站在城墙之上,一脸惊恐的朝着围墙下头看着,腿软软地颤了颤,转身喊道,“梯子梯子!把我梯子递上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来人居然是那汤二郎汤抒怀。 看热闹的好心人帮他转了梯子,汤二郎提着衣摆爬了下来,他抖了抖自己素色的袍子,朝着众人走了过来,“之前我听老顾大人说我们汤家兄弟可以做证人。” “这不我就不请自来作证了!”
第78章 老奸巨猾 顾甚微微微蹙了蹙眉,她并没有请汤家兄弟作证的意思。 当初汤大郎将这事告知于她的时候,她便允诺了不将汤家牵扯进来,毕竟他有明哲保身之意。 那么,汤抒怀整这么一出…… 她想起那句“老顾大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汤二郎是来给顾老贼作证的? 汤二郎丝毫不含糊,径直地走到了顾言之跟前,“老顾大人说得没有错,当年我同我大兄的确来给顾五夫人诊过脉,我也亲眼瞧见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面色乌青,有中毒迹象。” 顾家人放了心。 墙头那些人过了明路,一个个的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顾老爷子摸了摸胡子,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冲着汤抒怀点了点头,“多谢汤二郎仗义执言,不然的话,我们顾家今夜便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唉……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都是姓顾的,老夫也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如就当做无事发生,就此散了去,也省得扰了邻里清静。” 汤抒怀撸起了自己的大袖子,却是摇了摇头,“不急啊!老顾大人说话只说半截儿,我可没有这种陋习。” 顾言之瞬间变了脸色。 不过汤二郎像是没有瞧见似的,他继续说道,“你怎么不说,当时我们告诉你这顾五夫人中了慢性毒药,那毒日积月累下去,通过母亲的身体都转移到了胎儿身上。” “胎儿身中剧毒,所以胎死腹中。并且他突然早产,是因为那毒素的分量陡然加重了……” 顾甚微猛地看向了汤二郎,这一点汤大郎当时并没有提及。 汤二郎这会儿却是没有半分吊儿郎当,他目光清明的站在那里,宛若皎皎明月。 “你怎么不说,当时我闹将起来,是想要去开封府报官呢?” 汤二郎说着,握紧了拳头。 他医术高超,若论天赋远在哥哥之上,可是他做不了像父兄那样的御医,更加没有在给权贵看病的时候,闭上自己的嘴巴! 他的眼中揉不进一颗沙砾。 他没有办法背刺家族,是以只能每日站在那永安桥上,替那些往生的冤魂唱上一曲安魂之歌。 无人来寻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汤二郎说着,朝着那地上漆黑的婴童骸骨看了过去,现在有人愿意站出来,替这个孩子讨回公道。 他沉默了第一回 ,没有办法再沉默第二回。 见顾老头儿要说话,汤二郎又接着说了起来,“当时你便是犹如今日一般,十分淡定的说着旧毒复发之事。屋子里那些接生的婆子下人瞧见一个十分可怖的死婴,也无一人感到惊慌失措。” “她们就像是一早就知晓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这个人不撒谎,也不偏袒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来作证,将当日我所瞧见的所有事实都说出来而已。” 顾甚微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她其实很能够理解汤大郎的顾虑,毕竟宫中也好,大户人家也罢,谁会用一个愣头青藏不住事的郎中呢? 这世家大宅里的污秽,知晓的人多,可愿意直言的人少。 毕竟这是砸饭碗的事。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愈发的大了。 顾甚微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坐在那里的福顺公主像是已经厌倦了似的转身离去,顾均安搀扶着她,一步三回头的透过提着灯笼的下人们,冲着这边看了过来。 顾老爷子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他稳了稳心神,看向了汤二郎。 “老夫就问汤家二郎一句,既是你当日那么肯定是有人向左棠下了慢性毒药,为何最后又没有闹将开来,去开封府报官呢?倘若老夫的解释在你们郎中眼中成不了解释,你为何不去报官呢?” “你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当时从脉象上来看,旧毒复发是完全有可能的,不是么?” 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 “老夫活这一辈子,顶天立地。倘若官府查明,的确是我顾家有人害人,不用开封府登门捉拿,老夫一定亲自扭了那人自首,大义灭亲。” “老夫先前所言句句属实,就算是听了汤小郎中的话,我也对我们顾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深信不疑。他们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害人性命的事情来的。” 顾老爷子说着,冲着韩时宴同吴江拱了拱手,“还请二位小大人明察,好还我们顾家一个公道。” “老夫相信,即便两位大人同顾甚微乃是友人,也定不会有失公允的。” 韩时宴听到这里,看向了顾老爷子的目光愈发的幽深。 顾老爷子也并不发憷,悠悠地看了回去。 “顾老大人这楼搭得太高,韩某一介书生爬不上去。” “某今日前来,只是来做个见证。断案之事,有一便是一,有二便是二,没有想到某还没有开口,就担了个有失公允的名声。” “韩某初学乍道,不想今日倒是从顾老大人身上学到了什么叫做先发制人,又有什么叫做断臂救生。” 什么叫做老奸巨猾,他们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这顾家老贼百般推脱,脸比城墙还厚不说,他见到汤二郎跳出来作证,在第一时间便冷酷无情的想到了应对办法。 他敢肯定,即便是顾甚微同吴江证明了左棠同她腹中孩子就是在顾家被人毒杀的。 顾老贼也会从家中选出一枚弃子,来承担下这个罪名。 韩时宴说着,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当然要查清楚了。省得到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说自己是真凶,叫这汴京城里的人笑话顾家胡乱塞人顶罪。” “顾家家风清正,又有大义灭亲的榜样在前,断然是不会做出那等事的。” 顾言之的那份淡然僵硬在了脸上,韩时宴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现场一下子僵了下来,那墙头的议论之声在这静寂的夜空之中,一下子被放大了,显得越发刺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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