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才明白,”三年后,泽尔文站在书房的窗前对奥利普说,“她不相信法律,是因为法律没有保护过她。”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知道吗?”奥利普忽然说,“我第一次在阿卡维斯见到您时有些意外,因为您看起来并不像安娜会喜欢的那种孩子。在某些方面,您总有着一些近乎天真的坚持。” “但你依然跟着我来到了杜德。”泽尔文说。 他回忆起自己刚到阿卡维斯的情形。当他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成人礼当天发生的一切早已传到了阿卡维斯的宫廷。在这里,失败者没有任何价值,因此阿卡维斯大公很快就对他的这个外甥失去了兴趣。 泽尔文按照安娜的遗嘱找到了信上的庄园,过去了近四十年,那处庄园还在,并且叫人意外的是,它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这块土地并不在安娜的名下,它的主人名叫奥利普,是位举止得体,打扮绅士的老人。 奥利普起初并不知道泽尔文的来意,他带着他参观了庄园,直到听说泽尔文是来这里继承这片土地的时候,奥利普才诧异地说:“我想您一定是弄错了,这块土地从来都不属于其他人。” 庄园历代主人的画像悬挂在楼梯的墙壁上,古老的家具每一件都上了年纪,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老人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突然出现在这儿的骗子。可是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么安娜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里呢? 泽尔文不愿让人当成一个疯子,于是他决心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后再来,离开时,他伸出手与对方握手告别。也正是这时,奥利普注意到了他戴在右手上的那枚翡翠戒指。 泽尔文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震惊,随后他长久地盯着那枚戒指,脸上讶异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儿深深的眷恋。 老人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您刚才说您的祖母叫什么名字?” “她叫安娜。”泽尔文回答说,“安娜·丽佳博特。” 泽尔文后来才知道安娜留给他的并不是一座庄园,那枚翡翠戒指——那才是她真正早已留给他的遗产。 奥利普的家族靠做生意发家,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贵族。后来因为战争,航路中断,他们就留在了阿卡维斯,开始经营庄园。 听完泽尔文转述了安娜留下的遗嘱之后,奥利普对他说:“既然您带着这枚戒指来找我,那么我想安娜是给了您两个选择。您可以选择留下来,我相信无论是阿卡维斯大公还是我,都愿意为您在这儿添置一份不错的产业,足够您下半生衣食无忧地生活在这里。” “另一个选择呢?”泽尔文问。 奥利普露出微笑:“那就要困难得多了,您要按着遗嘱所说在三年内打通阿卡维斯通往杜德的商路。若非如此,您无法名正言顺地回到杜德。” “为什么是三年?” “因为那位继承了鸢尾公馆的小姐将在三年后成年,那么我想这就是您的祖母留给您的期限。”奥利普说,“您如果能赶在那之前回去,顺利继承爵位,那么那座举世闻名的公馆以及里面的财富都将属于您。如果不能,那么您将一无所有,彻底失去手握权杖的机会。” 那是一段艰难的时光,这段旅程中奥利普跟着泽尔文走过了许多地方,看着他逐渐成长起来。三年里,为了达成目的,泽尔文放弃了一些东西,背叛了他的部分原则,但奥利普知道,有些东西并没有发生改变。 奥利普想起那天晚上,那把插进唐恩心脏的匕首:“所以有关那场三年前的争论,您现在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吗?” 在午后刺透玻璃的骄阳下,泽尔文沉默许久才终于吐出一个字来:“不。” 奥利普听见他说:“我只是明白了君主不应该责怪人民为什么不相信法律,如果律法不保护他的子民,那么律法就应当被改变。” 看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奥利普微笑着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和手杖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向面前的年轻人行礼示意道:“您会是个伟大的君主的,就像您的祖母期望的那样。”
第44章 有关唐恩那伙人的庭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了帷幕。 整场庭审几乎完全由泽尔文施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走完了整个审判流程。据说巡查队还没来得及清点完船上的财物,半夜港口失火,将船上的所有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也变相替审判庭节约了整理物证的时间。虽然物证消失了,但好在人证齐全,于是有几封支持联合法庭公开审判的信件还没有来得及送到杜德,这群人就已经被推到中心广场执行了死刑。 各国的外交使者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气得跳脚,不过人已经死了,船上其他可能会引发麻烦的东西也消失了,只能默默当做吃了个哑巴亏。 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或许是因为见识到了泽尔文的无赖手段,原先许多反对港口管理条例的贵族和行会们纷纷对他产生了忌惮,新条例的推行一时间倒是少了许多阻力,终于开始进入正轨。 夏天快要结束时,里昂正式向公爵提出了请辞,他在杜德待了三年,接下来他准备前往佛罗明特。 事实上,在长廊的壁画完成之后,他就已经萌生了离开的念头。扎克罗极力挽留了一次,最后里昂将他离开杜德的时间定在了夏末。 随着里昂离开的时间确定下来,画室里开始弥漫着焦虑的气息。尽管公爵承诺很快会有新的画家搬进公馆,但是画室里的学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许多人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进行谋划,贵族家庭出生,实力雄厚的学生许多准备在城里筹备自己的工作室;而平民家庭出生,实力不足的学生则准备去找城里有名气的工作室寻求合作…… 温芙又从蔷薇花园搬回了书店,冉宁发现她连着三天没有去画室。和画室的其他学生相比,温芙对接下去的要走的道路显得更加迷茫。 这三年里,她替公爵画了一幅洛拉的小尺寸肖像画,但除了公爵之外,没人见过她的这幅作品;另外,她参与了《宫廷晚宴》的创作,在壁画上贡献了亮眼的一笔,但那仅仅只是次要的局部人物。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少见的女性画师,人们对她抱着一种天然的好奇与不信任,注定了她很难在杜德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里昂在离开前曾询问她是否要与自己一起前往佛罗明特,那是一个充满活力且更加具有包容性的城市,那里的女性热情开放,里昂认为在那里她或许会有更好的发展。 温芙对这个提议有过短暂的心动,但最后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她认为自己在杜德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情。 里昂没有勉强,不过他在离开前送给她一个耐人寻味的忠告:“过去杜德曾是艺术家的天堂,但是很快这里就将不再适合艺术家们生存了。” 温芙不知道什么给了他这样的预兆,或许是因为公爵的病。 从去年冬天开始,扎克罗的健康状况就令人感到担忧,他头痛的老毛病时不时地折磨着他,近来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港口的事情结束之后,扎克罗渐渐开始将许多政务转交给了泽尔文。泽尔文接管政务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藉着顺利解救人质的功劳,将亚恒调回了自己身边,又迅速提拔了一些先前追随过老公爵夫人的家族。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叫一些人产生了危机感,宫廷最近出现了一些反对泽尔文的声音。那些杜德的旧臣们向公爵抱怨泽尔文性情冷酷,行事张扬,并不是一位合适的君主人选。 扎克罗为此不堪其扰,自从泽尔文回来之后,他就在不断地处理着类似的投诉。为了躲避这些事情,公爵干脆搬去了城外的别宫,这样一来,蔷薇花园完全由泽尔文当家了。宫廷的各位行政长官这下彻底没了声响,人们很难猜测出,公爵的纵容是对泽尔文这一系列行动的赞许,还是仅仅因为出于一个父亲对一个放逐三年的孩子发自内心的亏欠。 扎克罗搬去了别宫,而管理画室的新画家尚未到来,画室彻底进入了无序状态。温芙开始试着在城里为自己找些活干,她先画了一些节日卡片放在书店寄卖,又为临近的商店画了几张简单的宣传画,就在她觉得自己接下去又得重操旧业跑去酒馆卖啤酒的时候,她总算接到了一份还算像样的委托。 一位富商的妻子在听说她是鸢尾公馆的学生之后,请她为自己画一小幅用来供奉的圣母像。这份工作的难度不大,温芙很快就完成了这幅画。画面中圣子坐在圣母的膝盖上握着母亲的手臂,而圣母慈爱地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孩子。 相比于市面上那些流水线般的粗糙工艺,温芙的这幅圣母像显然要生动精致得多。那位富商的妻子对此十分满意,慷慨地付给了她十个银币。 虽然仅有十个银币,但是这给温芙带来了很大的信心,无论如何,她要先开始相信她可以靠着画画养活自己。 某天下午,温芙去集市购买颜料的时候从港口路过。远处传来汽笛的声音,她回头发现岸边的一艘轮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奥利普站在甲板上也看见了她,摘下帽子对她点头示意。 自从阿卡维斯与杜德之间的航路打通之后,港口就热闹了起来。 奥利普拄着手杖与温芙在岸边散了会儿步,繁忙的装卸工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扛着重量不轻的箱子,有人手中的箱子快要倒了,奥利普好心地用手杖扶了一把。 等对方道谢离开之后,奥利普注意到温芙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杖上,他慷慨地向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别担心,这里面只能放得下一颗子弹,现在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随身带枪?”温芙问。 “外面的世界并不安全,”奥利普对她说,“杜德公爵是位了不起的君主,他为杜德带来了近三十年的和平。” 温芙想到了那天晚上在泽尔文身上看到的那些伤疤:“外面为什么打仗?” “因为所有的和平从来都只是暂时的。”奥利普意味深长地说,“在这点上我更赞同阿卡维斯大公的理念,和平不能寄希望于敌人不会开枪,而应当来自于你手中也有枪。” 温芙看着他的手杖,不知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你们现在正在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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