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华见人不做声,又缩着脖子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猛地脚下用劲压下去,又厉声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沈槐安又是一声闷哼,他死死咬住嘴唇,打定主意不出声,哪怕腰仿佛都要让她踩断了似的,一阵闷疼,也是一声不吭。 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脑子,更是迷糊,不合时宜地想着鹤华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凶过,不对……就没听说过她打骂过人!现在怕不是有了更珍视的人了,就对别人不假辞色。 沈槐安完全忘了自己这副尾随女子后,还默不作声的做派,自顾自怜着,认命似的将脸紧贴着墙壁,咬得嘴里都有了铁锈味也不肯吐一个字。 “行。”鹤华猛地一扯他的头发,冷笑道:“那我就送你去……” “啊!” 鹤华有一瞬怔愣,看着自己将尾随的小子扯得一个仰面,露出来的那张脸却是,沈槐安? 沈槐安痛呼一声后,见已经瞒不住了,突然破罐子破摔似的蹲下来,一只手捂住被揪痛的地方,一只手屈肘,头埋进肘弯嚎啕大哭起来。 鹤华听着沈槐安咋呼的哭嚎,她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嗯……”她心虚地揉揉鼻尖,跟着蹲下轻声道:“你让我看看?” 刚刚一个照面,他好像脸被墙磕破了。 “不要!”沈槐安难得的硬气了一把。 他也弄不清这哭是为着什么,总之就是痛快。 偏生鹤华这会有些说不上的心虚,她那几下可都没收着力道。 “你……” 鹤华正欲说些什么,天空兀地一声惊雷炸开,沈槐安哭声一顿,吓得一颤。 “没事。”鹤华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脊,这人看着长高了不少,光长个不长肉啊。 见沈槐安哭得狠了,这会还没缓过劲,便帮他顺着气,许久才道:“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尾随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鹤华总结的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就是他,他这顿打挨的不冤,刚刚哭了一通,他这脑子清醒了不少。 见他还是不说话,鹤华叹了口气,怅然道:“你怎么来了。” 沈槐安一动也不敢动,他贪念着她手心的温暖,暖意透过脊背涌上心头,他低声道:“扬州附近几个县闹了洪灾,需要决堤修缮,安置灾民,皇上派我来巡查赈灾情况。” 鹤华有些惊讶于他的变化,愣愣地附和着,“挺好、挺好的。” 两人就这么并肩蹲在巷口,鹤华目光游离了一阵正准备再找个话题,就被沈槐安截了话头。 “你怎么不拍了?”沈槐安觉察到背上的暖意撤去,不安地偏头小声询问道。 鹤华怔然,回过神来看见沈槐安侧脸处一片红肿,下巴尖处有些破皮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沈槐安的臂肘处。 沈槐安刚刚情绪激动,手还在发抖,哆哆嗦嗦地掏出来,直愣愣地盯着鹤华。 鹤华见他不动,干脆拿回来,拿出绣帕沾了一点往他脸上抹去,边说着:“这是药油,涂了不留疤。” 沈槐安嘴唇张了张,又无声地合上了,只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地点了点头,乖乖地任她在脸上涂抹着。 沈槐安听见鹤华轻言细语道:“还有哪儿伤着了?”他动作慢悠悠地将手掌摊开伸到到她面前。 如果沈槐安这会再清醒些,就能听出那柔声下的淡漠与疏离。 鹤华依次给沈槐安涂完药,叮嘱道:“回去别沾水,结痂了也别抠,一直用这个药涂着,等旧痂掉了,底下就不会留疤。” 见沈槐安不言不语,只是乖顺地望着她,一朵红晕渐渐又在他脸上绽开。 鹤华蓦地挪开视线,瞥向一旁,敛了笑冷声道:“你到底来干嘛了。” 沈槐安微微一怔,旋即,嘴角抿出点点笑意,低声道:“来寻你。”
第47章 暴雨 盛夏的雨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倾洒,不过片刻就从绵雨霏霏到滂沱大雨,乌云在这片天中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二人在街角无人之地,寻到一处避雨的屋檐。 天地已然像是重回混沌时分,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暴雨并未带来一丝凉爽,反而更压的沉闷。 隔着朦胧烟雨,沈槐安看着鹤华不甚清晰的脸庞,听着耳畔的暴雨声,他忽然冲动地开口道:“其实这些年我都很想你。” 他垂下睫羽,有些话一旦开口就像是灌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带着势不可挡地奔涌出口,“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以为我可以忍住,我……我不该耽误你的,我甚至想好了只是瞧你一眼,不露面,然后我就走,可是我忍不住……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以为这辈子就那样了,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只要看着你,我都恍惚着好像能瞧见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太害怕了……我接受不了那个代价,我没办法也承担不起你的人生,不停地在想着‘你要是腻了我怎么办’,又觉得万一害得你虚度几年光阴怎么办,你说的对,我总是在瞎想……所以我什么都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我还没有彻底的想清楚,你就走了。” “我后悔了……” 他的悸动还没有给他对抗一切的底气,就把他推到抉择的独木桥上,他隐约知道鹤华这一步一走,也许此生就不会回头,但他依旧不敢阻拦,甚至不敢言语,只能呆愣愣地目送她抽身离去。 是他,不够勇敢,也不够洒脱。 隐隐地悲鸣声被雨冲去,散在天地里,他努力睁大眼想看清鹤华的反应,却总是隔了层雾似的,他甚至不知道鹤华有没有听见。 雨势渐歇,除了树梢屋檐偶尔滴落的几点雨珠发出轻微的声响,静得让人心慌。 沈槐安睫毛微颤,忽然很想哭,他轻轻揉了揉鼻尖,将那股酸涩咽下去。 好像只要在鹤华面前,他就格外容易哭些。 真的好喜欢她,只要在她身边,没由来地就能感到依赖和安心。 为什么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凭什么陪着她的人不能是他? 鹤华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沈槐安几乎贪婪地想将她的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他本应该祝福她,那个大夫也好,未来会出现的什么王孙公子也罢,只要她幸福就好……可一想到那张被他深藏在心间的脸,上面的笑容为了别人,他就有些喘不过来,嫉妒、遗憾、愤恨像洪水一样覆过他的头顶,几乎是立刻将他溺毙在一缸酸水里。 她就清冽冽地站在那儿,明明是不沾凡尘的模样,却偏偏是他的全部欲念。 他边伸手想去够鹤华的衣角,边故作轻松的说道:“我这些年做得还不错,升了司礼监的秉笔,也攒了不少银子……我还有个自己的院子,寻了天竺葵的花种,种满了一整个院子,你都不知道吧,那个花除了红色的还有别的颜色,我记得你喜欢艳色,肯定会喜欢的……” 鹤华抬眼,看向沈槐安,唇线渐渐拉直,将手抱在胸前,生冷地说道:“我没兴趣。” 沈槐安抓了个空,他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哑着嗓子道:“嗯……那我、我……” 沈槐安的日常乏善可陈,他每日都在忙,忙着钻营,只有忙起来、斗起来,他才会觉得自己活着的,脑子里才不会有别的东西,累狠了才能睡个囫囵觉。 时间在他这里仿佛按下了暂停,截取了一段最无聊的片段,然后重复播放。 但是他现在迫切地想要鹤华说些什么,只好反过来问道:“那你呢?你这些年怎么样?”
第48章 认错 鹤华语气悠悠开口道:“我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吧?” 沈槐安无措地怔愣住了,鹤华这样冷漠生硬的语气,轻飘飘地一瞥,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唇瓣开合几下,那点子勇气好像跟着雨珠坠落了,他晦滞的目光落在鹤华脸上注视着,好一会儿才生涩地开口道。 “我现在比以前好了……” 鹤华挑眉道:“好在哪儿?” 他舔舔干涩的嘴角,瓮声道:“司礼监的秉笔还是挺有……” “挺有权势?钱?所以你觉得当初我们分开是因为我嫌弃你没钱没权?这些年从不联系我,也是觉得自己不够有钱有权?” 沈槐安连忙反驳道:“不、不是!” 鹤华嗤笑一声,“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宫里头还有个姐姐。” 她给姐姐的信都是过了明路的,甚至不用怎么打听就能知道她的地址,出不来宫连信也送不出来么? “你……我……”沈槐安吓得语无伦次,急于否认,却发觉事实就是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槐安缓缓低下头。 鹤华见状黯然而轻嘲地一笑,眉梢微挑,轻蔑道:“你一点都没变。” 沈槐安人生行至一半,唯余半生苦难。 只有在鹤华这里将将有了作为一个人的资格。 可以放肆哭闹,可以叫不甘,可以去怨恨,可以喊委屈。 可以不用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连疼了、痛了都来不及喘息,又去面临新一天的折磨。 沈槐安感到泪水又漫出了眼眶,顺着他的脸坠到泥土里,一道道泪痕将他撕开,露出最不堪的内里。 他怎么又哭了。 沈槐安麻木的脑子转动起来,在鹤华面前掉的眼泪,几乎是他半辈子全部的泪水。 在宫里再苦再难,哪怕受了委屈、挨了诬陷,被打被骂,他都没有哭过,哭没有用的,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几滴泪水就行个什么方便,宫女还可能让人怜惜,像他这样的阉人还哭哭啼啼的,可太恶心了。 所以他向来都是忍着。 鹤华看他稍稍弯腰,死死咬着唇,只敢发出幼兽般的呜鸣,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头发也散乱着,目光涣散地怔怔流泪,一时间有些心软。 她的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缓慢地说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抬眼,嵌在脸上的漂亮猫眼映出鹤华的身影,沈槐安想笑但最终没能笑出来。 鹤华在为他的眼泪而让步。 她难道不算他一直以来所奉行的生存法则最好反驳么。 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意外。 是老天爷唯一一次怜他,给予他的救赎,是他晦暗生活里仅剩的光亮。 他不能放手,他得抓紧了。 沈槐安上前一步,暴雨冲刷过的地面泥泞不堪,他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仿佛受到某种命运的指引,他身体深处涌出一阵向死而生的孤勇。 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走到鹤华面前。 沈槐安虚揽住鹤华的腰身,如同从前那样,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埋进鹤华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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