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这些年的漠视与偏心,一切都有了源头。 郑氏母女感情甚好,想必五年来算得上朝夕相处,为入北齐认亲做足了准备。 精心策划的局中,只怕连郑媪都被一并瞒过,误以为郑明珠就是靖平王府中的郡主。 为演好这场戏码,幕后主使煞费苦心,更耐得住性子。 “还有一事,”萧询斟酌道,“林家上一辈,曾弃养过女婴。” 似乎是无关紧要之事,萧询却着重提起。 顾昱淮神色了然,印证了帝王心中猜想。 他们二人打着哑谜,在瑜安看来时,顾昱淮道:“玥儿……你的母亲,并非姜家亲生女。” 姜氏夫妇临终前,曾告诉过女儿的身世。 她随水而来,被安置在一个破旧的木盆中。 深秋时节,襁褓已被水浸湿大半。 姜氏夫妇在山间行医,膝下多年无一儿半女,便收养下了这个天赐的女儿。姜老太爷识文断字,为她取名姜婉,视如己出。 后来姜家夫妇先后亡故,兄长与嫂嫂成婚后,也提起过要为她寻亲。 嫂嫂却轻描淡写地拒了,只道既是抛弃她之人,这一生何必再见。 骤然听得双亲的一段旧事,瑜安掌心微凉。 那么依辈分,母亲便是郑明珠嫡亲的姑母。她与郑明珠,竟是表姐妹。 无怪乎郑明珠肖似母亲,原是有一层姑侄间的亲缘在。 如今郑氏母女已经入了靖平王府,需另行打算。 瑞王刘真在京,北梁必定包藏祸心。 虽是前朝政事,但萧询和靖平王没有避开瑜安。 她道:“郑氏母女,并非瑞王党羽。” 她语带笃定,几番试探下来,郑媪与刘真手下并未有消息往来,甚至刻意防备着对方,散出假消息。 就像刘真不清楚她同萧询扮出来的亲密关系,郑媪也不知道她实为叶家三公子。 “瑞王同胞的兄长早已入朝,他自归于其麾下,助其夺嫡。” 北梁皇室内斗不休,这些年风头最盛的是皇三子寿王,恭王紧随其后,刘真正是其胞弟。另有几位皇子各成一党,静待后来居上。 这些年北梁诸王明争暗斗,空耗国力。瑜安之所以知晓得比外间更透彻,是因她父亲曾镇守徐州,手握兵权,是诸王争相拉拢的对象。尤其刘真奉梁帝旨意抚恤边关时,更是多番暗示要父亲择主。 不过父亲始终持身中立,从不愿卷入无谓的党争。刘真笼络不成,处处施压,那一段时日叶家的光景极其难挨。 瑜安道:“前些日子顺颖郡主中毒一案,应当就是刘真手笔。只有这个鼠目寸光的草包,才能干出这等蠢事。” 刘真欲阻拦南陈与北齐交好,急于破坏和亲。可他却未看透,和亲不过名目罢了,齐陈相交归根结底是为利往,通商互市势在必行。南陈郡主与北齐亲王的联姻,只是让这段关系锦上添花,根本不会因此弃了结交。 刘真此举,白白浪费了他兄长精心安插进裕王府的一颗棋子,日后也再没有这般好的机会。 他眼下还觉如鱼得水,不过是因为南陈的昌王左右逢源,借北梁的颜面给他几分礼待罢了。 想到北梁皇室,瑜安只道一丘之貉,成日蝇营狗苟,没有可担得起社稷之人。 顾昱淮瞧她言辞间毫不客气,失笑道:“你叶家父亲便是这么教你的?” 叶平钧叶大将军威名赫赫,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哪怕昔时梁帝兔死狗烹,毫不留情对待顾氏一门,又屡屡打压叶家,战时派遣,闲时削兵,他都未生出半点反心。若非梁帝执意割让徐州,断徐州给养。为九郡百姓计,他是绝对不愿归降的。 瑜安并不在意:“父亲说父亲的,我管我的。反正他从不舍得罚我。” 自小到大,二位兄长如犯了错事,没少被父亲罚跪祠堂。轮到她,父亲只会叫她去书房,至多耳提面命,训诫一个时辰罢了。 瑜安道:“我在徐州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一箭射杀姓梁的狗官。” 梁帝御下多疑,数度派亲信赴徐州监军,掣肘军中武将。 监军权力极盛,甚至倚仗帝王宠信,凌驾主将之上,可随时就军情通禀帝王。 这位梁正梁大人对军务半点不知,却占军营主帐指点江山,屡屡延误战机。他以巧言令色得信于主上,为表忠心数度与父亲意见相左,稍有不慎便扣父亲一顶不尊圣命,不听圣言的罪状。 他在徐州的宅邸奢华无匹,安居后方享乐、奢侈无度之际,却克扣前线将士军粮军饷。几位监军唯他马首是瞻,沆瀣一气。 因他抽调援军,执意绕山间小道进军。奇袭北齐后翼不成,反倒大败,代郡为北齐所刻。他将代郡陷落的全部疏失加到父亲头上。因布防图还在代郡中,徐州军情陷于被动。父亲忙于重整防署时,梁正却急于将罪责尽数推卸,甚至欲联合其他监军,一封奏报上达天听,问罪父亲。 彼时刘真就在徐州城中,“奉旨劳军”。因亲王之尊,梁正对他恭敬谄媚。 去寻刘真时,瑜安不指望所谓瑞王殿下能够明察秋毫,只盼他能将军中实情如数告禀京畿,莫让梁帝听一家之言。 偏生这个混账—— “叶三公子,啧啧啧,当真绝色不输女郎。”刘真饮着酒,揽着身旁舞姬,毫不掩饰觊觎心思。 他言语轻佻,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如若……叶公子愿与本王春风一度,本王或许能给叶家开道恩典。” 他高高在上施恩,晚间就等在了寝殿。 瑜安与之虚与委蛇,当夜毫不犹豫策马出城,冒险潜入代郡城中。 历时几月,虽未取回布防图,她却探得齐帝病重,齐军不日便要退兵的消息。 徐州将士伺机反守为攻,大破齐军,尽解危局。 后来梁帝旨意颁下,父亲“戴罪立功”,不赏不罚。 梁正劝谏有功,赐金珠一壶,银千两。 她困在代郡的日子,刘真眼见徐州情势不稳,早早回京继续做他的逍遥王爷。 刘真的这段龌龊往事,瑜安略去,并未告诉小叔叔与萧询。 两害相较,与其被刘真染指折辱,甚至不如被萧询纳入后宫。 至少后者还算个年少有为的帝王。
第77章 追妻第八月——护妻 夜凉如水, 瑜安披衣坐于榻边,了无睡意。 往事种种尽数浮现,不过三年光景, 已是天翻地覆。 承宁七年,刘真初至徐州时,徐州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跪迎。 道是劳军抚民,但瑞王锦衣轩车而过, 从不多施舍跪在道两旁的贱民半眼。 梁正对这位天潢贵胄极尽吹捧讨好, 瑞王下榻的府邸几乎夜夜笙歌。 父亲数度劝谏无果, 在拒受瑞王招揽后,叶家境遇雪上加霜。因有瑞王态度在前, 梁正争权愈发肆无忌惮,在军中处处打压与父亲交好的同僚。 彼时放眼整个叶家, 刘真只对她稍假辞色罢了。有时例行公事, 父亲在瑞王宅邸候上二三时辰都未必能得召见, 刘真却反而常邀她宴饮同游。 虽知刘真好色荒唐,但谁又能料到,后宅莺莺燕燕无数,他竟还能对叶家三公子存此等污浊心思。 二哥后来只庆幸道:“大师之语字字珠玑, 亏得妹妹一直扮作男儿身。” 否则, 皇权之下,必定逃不过刘真欺辱。 因是三战之地,徐州连年战火, 军民勉力支撑。 等到北齐新君即位, 一年后再度大举对徐州出兵, 誓要攻下此兵家要地。 前线接连败退,后方朝廷议和之言甚嚣尘上。 徐州补给从来不足, 几道防线在齐军攻势下步步陷落。大势已去,父亲情知再战不过平添伤亡。 梁帝欲议和之际,北齐堂而皇之遣使招安父亲。许诺父亲归降,仍委以重用,必不伤徐州一兵一卒。 徐州九郡已失其四,北齐军队进驻四郡时,的确对百姓秋毫无犯。 梁帝生性多疑猜忌,北齐明明白白的阳谋,叶家有口难言。 割让徐州的旨意传来,梁正扬言奉帝命押解父亲入京问罪。 “顾氏一门通敌叛国,欺君罔上,死有余辜。你们叶家更是包藏祸心,当初若非陛下宽仁,留你将职,徐州安能有今日祸事?叶平钧,徐州陷落你难辞其咎,还不伏——” 利箭寒芒而过,梁正被酒色浸淫的浮白面孔尽是愕然,衬得那血愈发红。 仗势欺人的天子宠臣永远闭上了嘴。 一箭封喉。 梁正身旁亲卫呆立原地,狐假虎威惯了。不消叶家府兵动手,旋即作鸟兽散。 二位兄长竞相护在她身前,她握着作为十七岁生辰礼的长弓,坦然看向父亲。 “爹爹,当真要为这样的昏主,白白葬送阖家性命么?” 她叶家满门忠烈,立身于天地,自问无愧于百姓,更无愧于心。 窗外,明月霜满枝。 徐州划归北齐。齐帝如约,有父亲斡旋,饱经战火的徐州百姓终得片息安宁。 赴北齐前一晚,也是像今夜这般好的月光,她从匣底翻出了尘封已久的那枚玉令。 银华撒于玉间,清冷生辉。 “在担忧北齐中事?” 二哥与她同入北齐为质,亦是夜深无眠。 她未让二哥察觉,将玉令藏于身后,摇摇头:“没有。” 北齐朝中的消息偶有传来,她知道玉令的主人已是北齐至尊。 或许他早就忘了代郡中的瑜安罢。 她自欺欺人地想。 ...... 秋日风光,层林尽染,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瑜安才来往过寿郡赏景,因而对于世家贵女间相邀踏秋并无多大兴致。 她婉言谢了清涵郡主的好意,只在府中闲读棋谱。 郑明珠学久了规矩,这两日倒是再三央了小叔叔,说是要去京郊千佛寺祈福,赏一赏沿途风光。 无可无不可,瑜安在亭中饮桂花酒时,就瞧见郑明珠带了仆从出行。她收拾了些衣衫,大抵要在寺中住上三两日。 冤家路窄,远远望见瑜安,郑明珠立刻绕道而行。 上回校场中一箭,她始终心有戚戚,一直避着嘉懿郡主。 王府备下的车驾宽敞而又舒适,护卫随行。 郑明珠携母亲上了马车,吃着备下的点心,惬意写满了面庞。 浑然不知,变故陡生。 来去不过两日光景,出行时好端端的人,回来却伤重昏迷。 静颐院内血水一盆盆端出,医者围在榻前。好险长刀刺偏三寸,总算保住了表小姐一条性命。 从千佛寺出,回城途中,表小姐车驾遭山匪突袭。护卫拼力抵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 表小姐在混乱中坠下马车,慌不择路逃窜时,被山匪乱刀袭中。 对方只为财,将马车上财物洗劫一空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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