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此,总存希冀。 陈妤屏退了外间侍女,衣袂翩然划过,行云流水般烹茶。 “你有何思虑,不能与我说说?” 瑜安是她在齐都为数不多可交心的好友。 “家中事罢了。” 亦是国事。 陈妤知晓她的掩饰,定定望她一会儿,却摇头:“除此之外,还像是为情所困。” “有么?” 未等瑜安辩驳,陈妤道:“你同陛下间,起了龃龉?” “为何是陛下?” 将烹好的清茶斟于瓷盏中,陈妤低眸一笑。 见瑜安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她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能意会道:“你与陛下相处,总会有些……有些不同于旁人的亲近之感。” 并非瑜安刻意为之,更像是二人已习惯成自然。 依陈妤所见,有时瑜安甚至有恃宠而骄的意味。 可惜她自己懵懂,瞧不分明罢了。 陈妤长于南陈宫廷,蒙王后亲自教导。她素来对情事看得格外透彻些。 细想下来,瑜安身边亲族不多,靖平王也是征战沙场,半生未娶,怕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能够提点她。 陈妤的话变得跳跃:“你是介怀从前那位容妃娘娘么?” 许久未听到这个称呼,瑜安下意识抬头。 陈妤只以为自己猜到了其中关窍。 齐帝登位至今,后宫向来空悬。唯有一位容妃娘娘,出身徐州叶家,入宫即是高位,得帝王专宠。 她尚未入齐都,便有所耳闻。 陈妤曾有心,想一观容妃画像,可惜遍寻未果,更难以听到宫中关于容妃的只言片语。 好似陛下对此讳莫如深。 瑜安默然,手轻轻握了茶盏掩饰。 她道:“有些话,我过些时日再说与你听。” 陈妤轻颔首。 二人安静喝了一盏茶,侍女在外叩门声响起:“王妃娘娘。” 瑜安闻见了清苦的药香:“你身子仍未好全?” 陈妤笑而不语。 褐色的药汁端上,是宫中御医配来的坐胎药。如若早日有了子嗣,她在裕王府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饮过药,陈妤用帕子拭了拭唇畔:“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考量?” 瑜安摇头。 陈妤换了话来问:“那你对齐帝,当真毫无情意?” …… 战场上缴获的羯族兵刃,一月后随军报一同送入皇都。 其上的血渍已被擦净,弯刀两面开刃,锋利无比。灌钢技法高超,想必是掳去的汉人工匠所造。一柄双刃弯刀,加之原先羯族惯用的长朔,有铁骑相称,一路冲杀势不可挡,在步兵中几乎入无人之境。 顾昱淮仔细观摩过双刃,于宣纸上勾勒出图样。他家玥儿和小皇帝各坐一边,安静看着。 夹在二人中间,顾昱淮总觉屋中气氛有说不出的古怪。 除却新兵刃,羯族此番横空出世一支具装骑兵。虽只有三百余人,但战马俱披护甲,为骑兵中最精锐的一支。 代郡守将在请罪折中着重提起,具装骑兵上阵,宛如黑云压境,兵士胆寒,根本不敢与之交锋。 今岁边地军情如此惨淡,便是有此原因。 萧询并未苛责守城将领,羯族急风骤雨般而来,实在难以抵挡。 军报与舆图铺于案上,顾昱淮圈点出几处。 若论退御羯族,世人无能出靖平王其右。 哪怕他近些年辅佐朝纲,同样未疏于羯族军情。 瑜安长于军中,萧询亦是少时便往军营历练,亲上前线。 二人能听靖平王之语,俱不是纸上谈兵。 说到新的战术,顾昱淮道:“玥儿如何看?” 瑜安的目光落在图上:“具装铁骑冲击有余,耐性不足。宜避其锋芒,以弓弩射之。” 现有的弩箭射程有限,需善加改动。 羯族都知晓寻新兵刃,中原更不能固步自封。 弩箭过后,便是近战。 萧询修长的手指点于一处,自然地接过瑜安的话:“待骑兵冲杀近前,可以长刀屠之。” 战马身披铠甲,然马蹄四下奔扬,自然不能披上厚防。 这正是其中难得的薄弱之处。 粗粗议定过,到了午膳光景,萧询却未如往常般留下用膳。 似乎宫中仍有要事,顾昱淮送了御驾,回来时见小侄女安坐于书房内。 膳食已备好,瑜安却没什么胃口。 “怎么只吃这些?” 瞧人动了几筷子便放了银箸,顾昱淮道:“去请高大夫来瞧瞧。” 瑜安却觉小题大作:“我无碍。” 顾昱淮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玥儿面容苍白,唇上少了些血色。他问过韵华院中人,这几日郡主在自己院中更是无心饮食。 就算是忧心边患,也不至于此,熬坏了身子愈发得不偿失。 瑜安勉强又吃了几口,再多便咽不下了。陪着小叔叔用罢午膳,她觉得疲倦,回韵华院中休息。 她近来午觉睡得沉,往往醒来时便至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锦帐间。 侍女侍奉着郡主更衣,丹泓道:“郡主,王爷在院中书房等着您呢。” “可有何事?” 瑜安加快了脚步,进到书房中才发觉,一同候着的还有府上惯常往来的高大夫。 顾昱淮对瑜安招了招手:“来。” 玥儿的脾性他最是了解,由得她自己作主,必不愿意去瞧医者。 瑜安坐到小叔叔身旁,高大夫笑容慈爱:“容老夫为郡主把脉。” 高大夫已逾花甲之年,医术有口皆碑。 老人家既已走了这一趟,瑜安只能折过宽袖,请人把脉。 原以为至多不过风寒,可高大夫三指搭于瑜安右腕,却迟迟未有言语。 医者凝眉,屏风后落针可闻。 顾昱淮心下悬起,神色变得肃然。 反倒是瑜安开口问道:“高大夫,出了何事?” “这……” 高大夫环顾四周,顾昱淮抬手屏退了左右。 老人家自圆凳上起身,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 他缓缓道:“回王爷,郡主……郡主是有了近两月身孕。” 望见靖平王陡然间愕然的神色,高大夫心下亦是惊疑不定。 行医数十载,他对郡主的脉象正是有□□成把握,才迟迟不敢言语。 他来往京中府邸,从未听过靖平王有意给嘉懿郡主议亲啊。 这这这…… 高大夫垂首,不敢多看王爷与郡主神情。 “王爷……可要,可要老夫……”话到嘴边,高大夫终归是医者仁心,“可要老夫开方子为郡主安胎?” 纵然是要落胎,也得王爷亲自拿个主意才是。 他一介外人,不敢置喙。 “烦请您在府上稍候。” 高大夫忙不迭点头,收拾了药箱。顾昱淮传来侍从,带高大夫去外间暂且回避。 屋内只余瑜安同小叔叔二人。 房门合上,瑜安仍觉自己是在梦中。 顾昱淮揉了揉眉心,竟不知从何问起。他又恐声音太疾,惊了玥儿。 如此大事,他为长辈,不能不问。 “玥儿,”顾昱淮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孩子是——” 瑜安垂眸,一时没有多解释。 顾昱淮未逼她,耐心等着她开口。 如若是有谁胆敢欺辱了玥儿—— “小叔叔,”良久,瑜安轻声道,“既是我的孩子,当然是同我姓顾。” 其余的,没那么紧要。 她甚至笑了笑:“小叔叔,我们顾家有后了。”
第89章 追妻第十一月——查探 晨光落入昭宸宫中, 洒下点点金辉。 侍女奉命斟上清茶,无需帝王吩咐,自行安静退下。 今日无朝会, 萧询只着墨色云龙纹的常服:“王叔晨起入宫,可有何要事?” 天色尚早,还未过辰时。 顾昱淮拨动着青瓷茶盏,先寻了件军中事搪塞。 昨日高大夫悉心诊治过, 玥儿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只是一直未曾察觉。 高大夫行医多年, 素来稳妥谨慎,必不会妄言。 女孩儿落胎极为伤身, 玥儿既想留下这个孩子,靖平王府养着当然无妨。 顾昱淮未有犹疑, 玥儿的子嗣, 便是顾府后继有人。 高大夫开了保胎的药方, 他侍奉王府多年,医术有口皆碑,人品更是可信。 王府内暂无第三人知晓实情,顾昱淮已下令严守口风, 尤其是为郡主煎药的侍女。一旦消息不慎传出, 王府郡主未成婚便有孕,怕玥儿受流言攻讦。 只是…… 顾昱淮放了茶盏,任他如何旁敲侧击相问, 玥儿始终不愿吐露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能猜到的, 也唯有—— 顾昱淮无声叹气, 望向眼前年轻的帝王。 未及开口,高大夫吞吞吐吐的话语回响在他耳畔。 “王爷, 还有一事,老夫……老夫仍想多言一句。” “您但说无妨。” “自脉象看,”他字斟句酌,“郡主似是长期服用过避子汤药,以致胎像稍稍孱弱些。” 高大夫垂首,声音愈来愈虚。脉案如此,他只能据实以告。 又或许,仍旧是他医术不精。 靖平王府的嘉懿郡主,为何会长久服用避子药物。 顾昱淮凝眉,此一番话是昨夜玥儿睡下后,高大夫私下告知于他。 玥儿曾在后宫一年,听宫中的消息,陛下甚是宠爱于她。 顾昱淮眼见为实,玥儿居于长庆宫时,常随小皇帝往来王府。他有时瞧着二人间相处,的确传言非虚。 只不过,玥儿一直未有身孕。 现下稍一推敲,想必就是因避子汤药的缘故。 一切便能能串联起来。 既然是在宫中,要玥儿饮这等汤药,必定是小皇帝的用意。 原本要问的话临出口,顾昱淮改道:“羯族的双刃弯刀,善加修改,或许可为我军所用。” 萧询不疑有他,王叔素好用兵之道,此番约莫是有了新主意,才急于求见。 话已开了头,顾昱淮不得不顺势接下去,又取了笔墨纸砚,绘出心中所想。 一番商议,总算将原话遮掩了过去。 萧询颇看重王叔提请,羯族尚知精进兵刃,齐军更不可固步自封。 除了刀剑,弓弩改制亦要早些提上日程。 萧询传了高进:“召兵部与户部二位尚书觐见。” “是,陛下。” 于是原本只想略坐坐的靖平王,就这么又随小皇帝至前朝御书房议事。 等候两位尚书入见的工夫,顾昱淮几度话涌到心头,终归还是没有问出口。 倘若万一……玥儿腹中孩子非小皇帝骨血,一不留神反而弄巧成拙。 甚至于,顾昱淮心下不免迟疑,小皇帝是否能容下玥儿与旁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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