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昱淮自是知道小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来寻自己品茗。 玥儿仍睡着,也不知是否在刻意回避着小皇帝。 待过了今岁生辰,她已满二十一。 虽说齐梁女子皆晚嫁,不过皇都中与玥儿年岁相仿的世家女郎,大多都定下了亲事。 有些舍不得女儿出降的人家,往往定亲后还要留上三两年。 顾昱淮暂未有给小侄女安顿亲事的打算,一切由她心意。 至于小皇帝……小皇帝长玥儿三岁,后宫仍旧空悬。 若是兄长还在,必定要为他赐婚的。 顾昱淮无声叹口气。想起兄长临行前的叮嘱,实在是有负所托。 喝了两盏茶,约莫到了巳时的尾巴,瑜安方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屋中静谧无声,阳光透过窗格落入屋中。 榻前三层的帷幔遮挡,隐隐绰绰。 屋角案上摆着的白釉牡丹纹瓷瓶中,斜斜新插了两枝梅花。 瑜安心中一动。 梅花香气清逸幽雅,一小朵花落于瑜安掌中,正是六瓣。 二月初五,清清静静地同家人在别苑过了生辰,次日兄长便动身回了兵营。 瑜安倒是喜欢云泽苑这方所在。此间有温泉,比皇都和暖许多,山脚下的花亦开得早。 为着议亲,萧念也同兄长返京。 瑜安央了小叔叔在别苑中多留几日。 此间亭台水榭,园中几步一景,无一不刻绘精心,完全不逊于京中王公宅邸。 因地气暖,明月轩旁桃花已次第盛开,灼灼芳华。 瑜安仰头数着三两朵桃花:“云泽苑,当真是归了我们王府?” 这处别苑离永仙行宫最近,与康王家的宅邸更是比邻而居,也就明帝舍得赐给小叔叔。 顾昱淮颔首:“这是自然。” 地契尚在靖平王府中,不过倘若王府后继无人,云泽苑亦要被朝廷收回,另行分赐。 …… 别苑中的时光自在无拘。 夜阑人静之时,一道马蹄声突兀地扰去京郊安宁。 “外间是何动静?”瑜安从梦中惊醒,见院外隐有喧嚣,披衣坐起身。 丹泓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王爷留了吩咐,郡主好生歇息便是。” 眼下已是子时,瑜安唤来院中管事,方知小叔叔半个时辰前已至永仙行宫中。 漏夜前往,必定是出了要紧事宜。 瑜安心下忽而有些慌乱。她匆匆更衣,吩咐人备马。 仆从不敢有违郡主命令,只能照办。 马蹄声在官道间格外清晰。 永仙行宫外,有禁军戍守。 此乃皇家行宫,外人无诏不得擅入。 尤其陛下近几日下榻于此,守卫更是严密,不容有疏失。 瑜安未带玉令,无可奈何只能请人通传。 “郡主稍候。” 为首的禁军统领肃然而立,瑜安并不识得。 靖平王得陛下连夜宣召,至于旁人,不容徇私。 夜风拂面,尤带几分寒意,新染上绿意的草叶迎风倒伏。 树叶作响,瑜安心中愈发纷乱。 她望向天边一道残月,几道猜想接续划过脑中。 “哎呦,嘉懿郡主。” 高进听到消息匆匆赶至行宫外,宿卫的禁军当然识得这位御前总管。 “嘉懿郡主安。” 他手中还捧着一件墨青的斗篷:“这夜深露重的,您怎么来了?” “发生了何事?” 瑜安开门见山,高进只能先呈上斗篷。 瑜安瞥过一眼,知道是萧询的衣物。 外间风寒,高进迎了郡主入行宫说话。 “小叔叔在与陛下议事?” 原本朝局大事,高进不敢多言,与郡主打着马虎眼儿。 瑜安直截了当:“可是边关告急?” “这——” “徐州,可是徐州出事了?”瑜安心中一紧。 永仙行宫的书房内,烛火彻夜长明。 边关急报,正月二十七,羯族军队南下劫掠,破玉今关,挟三县百姓。 二十九,羯族至衡郡城下,衡郡守军坚守不出,临近数县村落无一从羯兵手中幸免。 二月初,羯族铁骑奔袭向贺郡,急风骤雨之势,锐不可当。 熟悉的地名一一呈于军报中,此番羯族突袭,衡、贺二郡损失粮草牲畜无数,军民死伤不下万人,被掳走者近三千人。 舆图上朱笔的勾画连成一片,数座村落已被生生屠空。 羯族以人为军粮,长途奔袭从不带辎重。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堆叠成山的军报中,瑜安见到了父亲请罪的亲笔。 徐州九郡,有六郡已交由北齐将领制辖。其中出事的贺郡与衡郡,守将俱为萧询亲派。 只是父亲为名义上的徐州主将,徐州有失,他不会置身事外,更责无旁贷。 羯族侵袭,多为入冬后,尤以年关前为甚。 梁地去岁冬已遭羯族肆虐,眼见着冰雪消融,徐州边防不由稍稍松懈。 可饶是再如何枕戈待旦,羯族铁骑迅疾如雷电,直叫人防不胜防。 边地军民,对这支被发左衽,以人为食的骑兵,几乎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边关的军情,使得整座北齐皇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春暖花开的喜悦荡然无存。 朝廷已紧急抽调相邻州郡的钱粮赶往徐州。 瑜安去岁送至徐州城的银两,原是要为军中将士赶制棉衣。眼下应了燃眉之急,杯水车薪。 “家中无事,父亲和大哥平安。” 叶琦铭脱力地攥着家书,手隐隐发白。 他和妹妹远在北齐皇都,却也能预见徐州此时的腥风血雨。 “今岁为何伤亡这般惨重?” 一条条军报清点呈上,背后是黎民永远道不明的血泪。三千多人被掳,几乎是十余年来边地最大的一场浩劫。 羯族骑兵暂退,长城几道边防摧毁殆尽。 朝廷陷入令人不安的静默。 二月十二,靖平王顾昱淮亲上奏疏,自请往边关领兵,重筑长城防线。 帝允,加封靖平王骠骑大将军之衔。 户部急备粮草,限期三月足数。 兵部奉帝命调兵三万,不月分三路开拔,五月底尽数赶赴边关。 靖平王将领兵的消息传遍北齐,至此,边地百姓稍安。 出征将领名录,帝与靖平王共拟。 …… 又是一轮圆月,夜凉如水。 晚风轻轻吹动着秋千架。 瑜安了无睡意,纤手拨动着银铃。 有脚步声近前,她回眸。 月光横亘在二人中央。 许久的静默,唯有银铃清响。 “当真……要走吗?” 瑜安轻颔首。 她坐于秋千架上,自两百年前,中原王朝四分五裂,羯族便是华夏军民挥之不去的梦魇。 中原内乱不止,一年一年,羯族边患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直到齐梁两分北地天下,与民休养生息。 顾家少将军顾昱淮横空出世,有明帝倾力支持,剑锋所向,大军北上攻至祁连山,驱退羯族百里。 只可惜,不过数年,羯兵依旧卷土重来。 大约只有王朝一统,举中原之力,方能彻底消弭边患。 瑜安足尖轻点,秋千随风而动。 她少时见羯族屠戮,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她随父亲在军中,立志承先祖遗训,退御羯族,佑万家百姓安宁。 时至今日,从未改。 她曾想过,倘若未与萧询相识,她或许仍是边地战场上的叶家三公子。 “陛下,”她笑笑,“总要有人去守边关的,不是么?” 齐、梁、羯族交兵之地,她熟知那儿的每一道山峦,每一条河流。 那才是属于她的天地。 晚风吹拂,月白的衣袂随风飞舞。 月光映照出二人相望模样,一如彼此初见之时。 萧询欲伸手,却握不住那一片衣摆。 朗月之下,女子容颜盛然,唇畔漾起极轻极浅一抹笑意。 “幸好,”她道,“帝位上的人是陛下。” 出征在外,会令她觉得,无比的心安。
第88章 追妻第十一月——回拒 瑜安的话语真心实意。 抛开杂念, 她早便相信萧询会成为北齐中兴之主。 徐州在他治下,会胜过往昔。 圆月无声嵌于天幕,月光如水般照耀。 从帝王眸中, 瑜安见到了自己模样。 徐州与京畿相隔万里,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能重逢。 她突兀地想起,那夜她出代郡城时, 也是这样满地的月光。 玉令示于城门守卫, 一路畅行无阻, 连盘问都无。 月光下,“代郡城”三字渐渐离她远去。 郎君的话语回响在她耳畔。 “随孤回大齐, 可好?”年轻的太子对她许诺,“孤护着你一生。” 萧询眸底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瑜安忽而不敢去深究。 她觉得身上有些寒意, 起身与萧询道别。 “瑜安——”修长如玉的手握了女子皓腕, “倘若自边关归来, 你与朕,是否可以……” 掌心处的温热传来,仿佛要直达人心底。 瑜安脑中未及反应,手上未挣脱, 话语却不假思索而出:“陛下已沦落到要等人回头么?” 寒风瑟瑟, 月影婆娑。 透过明窗,院中始终伫立着一抹颀长身影。 瑜安不再看他,主屋内干脆利落地熄了烛火。 韵华院陷入一片静谧。 …… 翌日坐在裕王府中对账簿时, 瑜安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陈妤为她圈出一处, 道:“错啦。” 瑜安醒神, 陈妤接过了她手中账簿。 年节以来,玲珑堂进项尚可, 比估算的还要涨上一成。陈妤同瑜安商量过,给铺中伙计加了些工钱。 生意顺遂稳当,可瞧人眉间有淡淡的愁色,陈妤命侍女暂收了算盘与账簿。 “那账还未对完。” 陈妤笑笑:“府中无事,余下的我能料理。”她看向瑜安,“你这两日……有心事?” 算账须得宁心静气,否则还不如搁置一旁。 出征之事瑜安暂未道与旁人知晓。 兵部急备军粮军饷,还有出征的军旗,加上将士的戎装、兵器与马匹,一一备足非一朝一夕之功。 羯族冬日时有劫掠,朝廷对此亦有些战备。 听小叔叔的语气,军队大抵五月上旬开拔。 羯族骑兵暂退,春夏两季水草丰美,他们惯例往北境徙去。 萧询的诏书已发往徐州,长兄为魏宁侯世子,暂统边防事务。另派驻齐官,征民夫修筑长城。 瑜安轻叹气,想也知晓,除开男丁,边关妇孺此刻也自发在城下相助,推土挖石,盼早日重筑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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