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最中央的福安公主,威仪阵仗颇大,怒目圆瞪,似在压低嗓音的呵斥。 周遭全是跪地的丫鬟小厮,脑地埋在雪地里,身形颤抖着,尤为惧怕发威的福安公主。 唐乐安不敢多看,轻手轻脚的迈着小碎步快走。 张柔椿忽而迎面走来,头上朱钗点翠轻晃,玉禁步悠悠甩着,面有急色。 唐乐安忙垂首,退到一旁。 华贵裙摆拂过又突得停下来,张柔椿扭头怪异的瞧了眼她,扔下一句“跟上”,便继续走。 唐乐安愣了下。 低头跟在后面。 走出檐下长廊,绕到浮花园中。 张柔椿上前拉住福安公主的手,微微摇晃着软声撒娇:“母亲,您别气了。这次都是大哥不好,我让人做了雪梨燕窝,您吃了消消火气。” 唐乐安俯首上前,将托盘高举。 福安公主眉目紧锁,肃冷拂袖:“拿走。” 唐乐安又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眼盯着脚尖,绝不多瞧不该瞧的。 双肩被摁在地上的张木华,上身单薄的里衣微敞,下身是脏污的亵裤,明明狼狈至极,却一脸桀骜不羁,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好似被压着的人不是他一般。 “小美人,她不吃,端来让爷享用,爷正好也饿了。” 唐乐安瞄了那边一眼,不敢轻举妄动。 福安公主气不可遏,上前一脚踹在张木华的肩上,指人的手指怒得绷直,“闹出此等荒唐事,你也好意思吃!活活饿死你作数!” “母亲,您别气,您别气。”张柔椿抚着福安公主的后背,一下接着一下的顺抚,“母亲,大哥穿得如此少,若是着了风寒就不好了,好歹让他批件衣裳再训也不迟。” 福安公主愤愤甩袖,侧头不愿瞧。 知母莫若女,张柔椿冲旁使了个眼色,照顾张木华起居的随身小厮,忙扯开褂子披到主子身上,又在上面搭了件黑熊披风。 摁压着手臂的人也退了下去,张木华站起身,冲唐乐安招手,富有磁性的嗓音邪魅的笑道:“小美人,过来呀。” 唐乐安犹豫的瞧向张柔椿,见其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她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垂首将托盘举起。 张木华风卷残云全给吃完,像是真的饿坏了般。 瞧着狼狈进食的张木华,福安公主头疼的揉着眉角,到底是心软了下来,轻抬了下手。 立在斜侧后方的总管事站出来,环视一众奴仆。 那眼神好似毒蛇缠绕上脖颈,嘶嘶的吐着信子,让人脊背发凉,本就埋着的一颗颗脑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全都瑟瑟发抖,生怕惩罚降临到他们头上。 “此事若叫外人知晓,你们该清楚后果。” 跪着的人,齐齐应声。 “娘,您也累了,女儿扶您回房休息。”张柔椿搀扶着福安公主,遥遥而去。 当主子的高贵不好做出粗鄙举止,有些活儿就得奴才来代劳,总管事踱步到衣不蔽体的许芝芝跟前,蹲下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脆生生的响亮。 只是一耳光,嘴角便出了血。 许芝芝嗓子干涩,连连咳嗽。 总管事擒着那青肿的下巴,狠捏。 许芝芝嘴角溢出痛苦呻吟,一双含泪的眸子看向张木华,泪眼婆娑的哭诉:“大少爷,救我。我把最美好的都给了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话音刚落,回应她的又是一记耳光。 “不过是个被人用过的下贱胚子,也配在大少爷跟前自称‘我’,真是不要命了你!光天化日下行龌龊事,伤风败俗的贱东西!”总管事毫不避讳的怒斥。 张木华淡容微滞,侧目瞧着总管事,剑眉微挑带有几分威胁的质问:“你这是,把本少爷也给骂了进去?” 总管事双手束在身前,谦卑的垂首:“奴才不敢。奴才只不过是替福安公主忿不平,这才一时脑热冒犯了大少爷您,奴才罪该万死。” 眸光冷凝,张木华却笑了。 笑得玩世不恭,狂妄自大。 “你这条狗,还真是称职。” 总管事笑语嫣然,依旧是那副卑贱姿态,“奴才的存在,就是为主子分忧。” 张木华不欲与一只走狗过多计较,走到唐乐安的跟前,嘴角略弯,邪气十足的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乐安行跪拜大礼,哆嗦着道:“奴婢秽名,万不敢脏了大少爷的耳。” 同样的拒辞听了两遍,张木华踢了踢旁侧跪着的小厮。 “抬起头来,告诉本少爷,她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当值。” 那小厮飞快瞥了眼唐乐安,埋头恭敬的道:“回大少爷,她叫唐乐安,眼下在六小姐的院里当值。” “唐乐安。”张木华咀嚼着,忽而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原来你去了小妹那里啊。” “我近日在好友那里弄来一本诗集,正打算要送给小妹。你,跟爷去拿。”张木华悠悠的说完,双手背在身后走了。 唐乐安心中叫苦,怀揣着惶恐跟上。 走进启轩阁的那一刻,她整个心都提起来了。 斜眼撇了下后头的小尾巴,张木华的手指微微摩挲,心中失笑不已。这样的胆小鬼,真是想看看能吓到何种程度。 “将人带到那间房里去。” 吩咐声落下,随身小厮微微发愣。 张木华眼一眯,不怒自威,“怎么,没听见?” 小厮万分惶然,忙垂首应是。 ...... 门檐上方贴着三张黄色符纸,窗户紧闭,周遭的气息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门嘎吱的开了个缝儿,一缕轻轻的阴风吹来,沿着缝往里瞧漆黑一片,像是目不可测的深渊,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唐乐安毛骨悚然的缩着脖子,她扯着嘴角讪笑。 “乐安在外面等就好。” “这是大少爷吩咐的,少废话。” 话音一落,她被粗鲁的推了进去。 门也随之紧闭,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唐乐安寒毛肃立,呼吸都跟着放轻,不敢轻易去嗅这里面的腐败气味。
第34章 暧昧不清 黑暗之中,忽而亮了盏灯。 嫣红的灯笼泛着诡异的光,将悬挂在上方的一条条物什拉出冗长的映影,空气中阴风阵阵,宛如一个个死去的冤魂,在无声诉说着冤屈。 唐乐安的心脏咚咚咚的狂跳着,咽着唾沫,扭头疯狂捶打房门,“有人吗?快让我出去!” 急切的呼救声,消沉在门外。 无人回应,也无人前来。 阴影里,一道黑影缓缓走出。 那人手上提着盏白灯笼,白皙的光从下映照着那张俊美的面庞,立体的五官被光晕与黑暗割裂开来,使得他看起来就如同黄泉路上的引路人,鬼气森森。 唐乐安面色刹那间惨白,被吓得尖叫。 尖叫声回荡,那道影子反倒笑了。 齿牙春色,喜笑颜开。 一盏盏的灯笼点亮,满屋明亮起来。 白灯笼给了随身小厮,张木华挑着眉,连眉峰都不可抑制的流露出笑意。 “你还真是胆小。” 被戏弄的羞愤感填满胸腔,唐乐安抿紧下唇,双膝跪地,规矩的道:“奴婢失态罪该万死,还请大少爷恕罪。” 美则美矣却如此无趣......张木华歪着脑袋低笑了声,迈步走至近前,躬身单膝跪下,勾起嘴角,扬起一抹暧昧不清的笑。 “在爷跟前,用不着这般拘谨,懂?” 低沉的尾音诱惑至极,似炎炎夏日的暖风,吹得叫人心浮躁。唐乐安的脑袋却垂得更低了,甚至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只觉得惶恐不安。 “主是主,奴就是奴。奴婢不敢。” 张木华了然轻笑,眸色清冷。 “你这人,还真是无趣。” 明知撩不动,他还一个劲儿的凑上去,倒显得他像个强人所难的强盗似的。 唐乐安埋首,不敢应答。 头顶,响起一声轻令。 “站起来。” 唐乐安顺从站起。 又听那道低沉的嗓音道: “抬头,看上方。” 唐乐安微微仰首。 黑暗中那一条条长影,在明光下显现出真面目。 各色花样的肚兜被白凌悬挂在半空,上方的斑驳血迹早已干固。唐乐安的视线定格在一方绣着小菊的肚兜上,一双桃眼微微摇曳着,似是惋惜,又似是兔死狐悲。 那是与她住一间下房的姐妹。 原来,原来如此...... 旁侧人看得实在入神,张木华顺着也瞧了过去,见那方被鲜血染红的小菊,他嘴角微弧卷着轻蔑,眼神中宛如裹着冰锥。 “那个丫鬟如你一般胆小怯懦,却敢为了她家中久病的弟弟前来求爷,事后被那人知晓,就让她身边的那条狗活生生给药死了。” 许是气得狠了,连掩饰都不想。 直呼福安公主为:那人。 唐乐安黯然笑之。 一道黑影忽地笼罩下来,她惊恐的往后跌了步。 似受惊的兔子一样,真是可爱的让人欲罢不能。张木华眉眼微弯,脸上的笑意阴冷,一双如蛰伏洞中的毒蛇,浮着幽暗绿光的竖瞳,在这张美若天仙的脸蛋上流连忘返。 “你知道吗?我对你很欣赏。你的花期一定会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长,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心藏魔鬼之人。” 凝视着那双竖瞳,唐乐安嗓子一阵干涩。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被拽着走到一面屏风后,她胆颤的端详着前上方。 一袭染血的绣球花裙由白凌高挂,裙腹腰处还有一双虎头鞋。 张木华点燃一根香,微叩后插入小香炉中,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颓废:“你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罢。” 唐乐安垂首,不敢接话。 张木华莞尔,眼中却冰冷一片。 与平日里浪荡不羁,纨绔的姿态截然不同,好似这样子的他,才是隐藏在面具下真正的他。 “我此生所求不过一知心人,可与我有一纸婚约的宁香郡主琴棋书画皆是平平,诗词歌赋亦是草草,容貌更是不堪直视......” “我在城外与她相遇,那时的她一袭绣球花长裙,冰清玉洁,是世间最最美好的女子,我与她无话不谈,我们约定相守一生,后来她腹中有了动静,我急于想给她一个名分。” “我豁出一切向那人坦白,第二天清晨等我再去她的住处时,看见的却是一地的血,和拿着白凌的那条狗,我恨他们。” “在他们的眼中,我心爱之人不过是一妓子,是登不了台面的下贱东西,到至今我都没能寻到她的尸首,只找到了这一袭绣球花裙......我恨透了她们。” 愤恨的话音似燃香浮起的寥寥烟雾,在沉寂的空气中打旋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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