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站了许久,可谢蘅芜步态却没半点问题,连一丝踉跄都不见。 女史偷偷瞧着,心底高看了她几分。 她以为这样的美人,又得帝王恩宠,定会恃宠而骄,闹出不小的事儿来。 没成想却是个沉得住气的。 女史心中如是想,面上恭恭敬敬地将人引入了侧殿。 崔太后从前就爱看戏,寿安宫的侧殿里特地搭上了戏台子。只几年不曾修缮,这戏台子看起来也破败了些。 谢蘅芜远远便瞧见崔太后端坐在台下正中的位子,华服珠翠,显然不是刚起身就能穿戴好的。 她看破不说破,上前行过礼。 “请太后娘娘安,妾身来早了,打扰娘娘休息,还请娘娘恕罪。” 美人柔声细语,崔太后侧眸,笑意和蔼。 “你这说的什么话,倒是哀家起晚了些,让你久等了。”她抬手虚扶,谢蘅芜从善如流起身谢恩,在崔太后身旁落座。 崔太后的目光在其发上一顿,没发现那支先前赏下的金簪后,她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哀家年纪大了,便喜欢热闹些。可惜这宫里冷冷清清的,哀家只能找你说话。”崔太后感慨般,“你不会嫌哀家事多吧?” 谢蘅芜作出惶恐神色,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眨了眨:“太后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能为娘娘作陪,实是天大的福气。” 崔太后笑了笑:“好了,你的心意哀家自然明白。看戏吧。” 锣鼓声响起,戏子们咿咿呀呀唱着登场。 谢蘅芜在下头瞧着,不时应和崔太后一两声,这出戏看得甚是心不在焉。 按说为了某些忌讳,到宫里演出的戏曲都会拣些喜庆的。 可偏偏今日这出,谢蘅芜越看越不对劲。 这一折讲的是一国落魄皇子引诱敌国公主,等其爱上自己后唆使其窃取军令,后来皇子一举攻破公主都城,登临帝位,将公主杀之。 谢蘅芜眯了眯眼。 崔太后一把年纪……还喜欢看这些? 彼时戏台上那俩戏子正戚戚哀哀演着最后死别的戏码,崔太后忽然侧眸,似笑非笑:“你觉得这出戏如何?” 谢蘅芜默然半晌,道:“……回禀太后娘娘,妾身以为这戏……一波三折,甚是有趣。” 崔太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好孩子,你可以与哀家说真话。” 谢蘅芜踟蹰着,不免怯怯。崔太后颔首,递给一旁嬷嬷眼色。嬷嬷心领神会,带着众人退下,并那两位戏子。 自窗外照入些许日光,却依旧无法将这侧殿全部照亮。 崔太后半边身子在阴影下,温和笑意被这片阴影衬得有些诡异。 “你是否在想……自己也是戏中人呢?” 谢蘅芜心中一凛,没想到崔太后说话如此直白。 她面上慌乱,连连摇头:“太后娘娘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崔太后了然一笑:“你不是蠢笨之人,怎会不明白哀家的意思?” “皇帝带你离宫不曾知会哀家,皇帝当然可以这样做,你却不行!” 崔太后的语气逐渐凌厉,谢蘅芜身子一软,噗通跪下,哀哀道:“太后娘娘恕罪,妾身并非有意……” 谢蘅芜低着头,自然不曾发现崔太后垂下的眼眸中划过轻蔑。 果然是个空有其表的蠢货。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崔太后话头一转,语气又缓和下来。谢蘅芜闻言抬头,美目盈泪,甚是动人。 崔太后看着她的眼睛一笑:“你毕竟非我北姜之人,又初入宫,有些规矩不懂,哀家也明白。但是……你可否想过此事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说你?” “那些言官的笔可不是好对付的,他们会说你是妖妃,是祸水,鼓动皇帝荒唐行事,挑拨皇室关系。你和亲的身份会被他们大做文章,到时若起战火,你,便是第一个祭品。” 崔太后唇边噙笑,眼底却冰冷。她故意放大了坏处,一字一句化为利刃,要击溃眼前人的心防。 果然,在她最后一字落地时,谢蘅芜一眨眼,流下两行泪来。 泪水涟涟坠地,谢蘅芜带着哭腔,蹙眉哀求: “求太后娘娘救救妾身!”
第十五章 她哭了? 崔太后望着泪眼婆娑的美人,眸底讥嘲渐深,唇角却蕴着一道悲悯似的微笑。 “傻孩子,哀家喜欢你还来不及,何苦为难你呢?” “哀家自会帮你。”崔太后很是怜爱地抚过谢蘅芜面颊,语气嗔怪,“皇帝也真是的,你不懂规矩,莫非他还不懂吗。哀家看啊,他分明是……” 谢蘅芜抬起泪眼,惊疑不定地看向崔太后:“娘娘……娘娘的意思是……” 崔太后适时住口,轻声:“皇帝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别怨他。他如此宠爱你,怎么会舍得让那些人在背后议论你呢?” 崔太后一手明褒暗贬,果见谢蘅芜面色微变。虽这点变化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崔太后瞧着了。 她心底满意一笑。 对付蠢货可太轻松了。 只要一出戏,一点小恩小惠,三言两语便能撬动她的心防。 …… 谢蘅芜眼眶微红着出了寿安宫,是崔太后身边的嬷嬷将她送了出去。 她勉强牵出笑容,与嬷嬷柔声道谢。 嬷嬷安抚般的拍了拍谢蘅芜的手,目送她离开后,才往寿安宫里走。 回身的功夫,谢蘅芜面上戚戚哀哀的神色便消失了个干净。 开玩笑,她怎会真的被崔太后三言两语骗进去。 虽然这一回崔太后还没有明说目的,但谢蘅芜已猜到几分了。 她相信,崔太后还会再找她的。 她眸中漠然,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角泛着的微微红色不再显出楚楚可怜,反而增添几分病态。 如有赵全在旁,便会发现如今谢蘅芜的神色竟与萧言舟有了三分相似。 梨落等候在宫外,见谢蘅芜红着眼出来,不由担心:“小主这是怎么了?” 谢蘅芜微微一笑:“无事,太后娘娘选的戏有些动人,一时动情罢了。” 梨落将信将疑,自她开始服侍谢蘅芜以来,可从不曾见谢蘅芜哭过。然她既然这么说了,梨落便不会再多问。 谢蘅芜在寿安宫里呆了一个时辰,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萧言舟耳朵里。 萧言舟面上没说什么,脸色却阴沉得能滴下墨来。 赵全十分有眼色地让霍珩赶紧派人去盯着。 谢蘅芜一出来,被派去盯梢的人就回到紫宸宫,将情况一五一十禀报给萧言舟。 “……美人行走自如,面色无异,就是……”来人努力回想一番,“就是好像……眼睛有些红。” 萧言舟抬眉:“什么意思?” 那人想说许是美人哭过,但接收到赵全警告的眼色,他选择闭嘴。 “属下不知……许是隔得远,属下看错了。” 萧言舟冷哼:“废物。” 那人战战兢兢退出去后,赵全上前道, “陛下息怒,寿安宫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居处,不好盯得太紧。”他顺势提道,“陛下若是关心美人是否被为难,何不亲自去问问?” 萧言舟睨来一眼,目中阴鸷令赵全一惊,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你何时这般多嘴了?”萧言舟慢条斯理问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华丽低沉,却让赵全感受到了无比浓烈的杀意。 “陛下恕罪,奴并非有意!” 赵全能在萧言舟身边待得这么久,其中一点便是滑跪得相当快。 萧言舟敲着桌面,“笃笃”的轻响似敲在赵全心上。 “为何不让他说完?” 赵全一叹,自己果然还是没能瞒过陛下。 “奴担心……陛下关心则乱……”赵全磕磕绊绊说着,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凌厉视线移开。 赵全的确担心得很,他倒不是认为萧言舟有多么在乎谢美人,而是觉得这给了萧言舟一个很好的借口。 找崔太后麻烦的借口。 只是这么一来,谢蘅芜便会成了众矢之的。赵全私心,不想她成为萧言舟与崔太后斗争的牺牲品。 说不清楚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觉得难得有人能陪在萧言舟身边,赵全不希望这个人如此快消失。 萧言舟淡淡嗯了一声,嗤道:“在你眼里,孤就这么不顾前后?” 赵全心说不是吗…… 不过他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打哈哈道:“没有没有,奴并无此意。” 萧言舟不耐皱眉:“滚。” 赵全得令,脚底抹油似的“滚”了出去。 萧言舟摁一摁眉心,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烦躁。 她哭了? 为何,见了回那女人便哭了? 赵全的担忧并不是错的,萧言舟在一开始,的确生出了去寿安宫兴师问罪的想法。 只是被赵全一打岔,他冷静了下来。 萧言舟又想起出宫前那晚,她伏在自己肩头低声啜泣。 那般脆弱,那般可怜。 那女人究竟与她说了什么? 萧言舟眯一眯眼,手中笔一顿,吸饱墨汁的毫尖在纸上留下一大团黑色的墨晕。 -- 今夜明月高悬,天气又晴,明亮的月光将周围星光都比了下去。 饶是怕冷的谢蘅芜都没窝在殿里,而是裹得厚厚的站在院中仰着头看月亮。 萧言舟走进庭中时,就看见谢蘅芜背对着他将头抬得高高的,戴在头顶的披风兜帽将落未落,月光为周遭毛领镀上一圈柔和的银边。 萧言舟无端想起从前在围猎场上见过的月下小狐狸。 他抬手轻轻一拂,一道劲风扫过,正好将她兜帽吹落。 谢蘅芜只觉头顶一凉,低头时又瞥见一旁的梨落像是在憋笑,便回肩望去,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萧言舟。 “陛下?” 她眼睛一亮,似是欣喜。 萧言舟静静打量她,视线在其眼睛上停留许久。 已然不红了…… “嗯。”萧言舟将手背到身后,仿佛方才作乱的人并非是他,“你在做什么?” 谢蘅芜弯眸:“自然是在看月亮了。陛下,今日的月亮特别大,不是吗?” 萧言舟这才看了眼天空。 的确,今日这轮月大得有些异常,像是会掉下来一般。 谢蘅芜敛裙走到他跟前,轻声询问:“陛下可是有事寻妾身?” 这可是萧言舟第一次在晚上来拾翠宫寻她。 萧言舟低咳一声,道:“陪朕去走走。” 大概是来这里有段时间了,面对萧言舟有些奇怪的要求,她都已经不感到奇怪了。 谢蘅芜不疑有他,吩咐梨落换个更烫些的手炉来,这才跟在萧言舟身后出了拾翠宫。 狭长宫道上,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谢蘅芜走在萧言舟身后几步之遥,悄悄回过头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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