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舟垂目,淡声:“便去承德殿。” -- 王莹儿已冷静下来,逐渐回忆起自己做了什么后,缩在床榻一角泪水涟涟。 王夫人坐在榻边心疼不已,不停地说着话安慰,王侍郎则围着御医询问王莹儿身子是否有问题。 他们都没想到萧言舟会来。 听到那声通传时,他们目中都闪过惶恐。 然王侍郎很快注意到,萧言舟身后还跟着几人。 一位是殿上远远瞧过一眼的谢美人,还有一位竟是崔露秾。 王侍郎面上闪过喜色,连忙拉着王夫人行礼。 “起来吧。”萧言舟在一旁主位上坐下,看着崔露秾上前与王侍郎低声说起话。 谢蘅芜站到他身旁,被他拉住手臂,扯了个趔趄。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萧言舟的声音阴恻恻在身后响起,谢蘅芜不曾回头,小声道:“陛下,妾身也是被逼无奈啊。” 那厢崔露秾已经安慰好了王侍郎,向萧言舟盈盈一拜:“陛下,臣女有一言要禀。” “说。” “莹儿在一开始一切正常,是与美人出去之后回来才出的事,臣女觉得其中有蹊跷。” 谢蘅芜眸中闪过轻谑,温声道:“崔娘子是怀疑我吗?” 崔露秾旋即蹙眉否认:“美人这说的什么话,臣女怎会怀疑你呢?只是……若是宴上有问题,不该独独她出事。所以……臣女才会想,是否是莹儿出去时遇着了什么。” 谢蘅芜唇角勾了勾:“王娘子与我只去过暖阁,在暖阁时我去更衣了,并不知王娘子做了什么。” “崔娘子若实在为好友伤怀,不若亲自问问王娘子。” 王莹儿在榻上将自己抱成了一团,在王夫人一阵安抚后才颤着抬起了头。 一看到萧言舟与谢蘅芜,她瞳孔微缩,哭喊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第十九章 五石散 “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王莹儿说出这句话时,便意味着她知道什么。 “莹儿别怕,陛下就在这儿,不会有人敢害你的。”崔露秾转向王莹儿柔声劝慰,话语中的笃定莫名让人安心。 谢蘅芜无声笑了笑。 崔露秾看似是在安抚,却是在引导王莹儿将话往有人加害她上引。 谁能害她呢?王莹儿必然不敢说出真相,这脏水最后还是得往谢蘅芜身上泼。 难怪崔露秾会如此爽快地答应来见萧言舟。 “是啊王娘子,宫闱禁地,若有人加害于你,你定要如实说出来,那心怀不轨之人敢伤大臣之女,谁知会不会……”谢蘅芜眉间蕴愁,担忧地看向萧言舟。 后者一手撑着额头,一言不发。 王莹儿愣了愣,对上崔露秾的目光。 她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泣道:“臣女……臣女不敢说……” 崔露秾正要开口,却被谢蘅芜打断。 “陛下,妾身看王娘子神志尚未清明,就是问出了什么恐怕也不全为真实。不如先问问御医,如何?” 萧言舟并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闻言只嗯了一声。 于是御医被传来,诚惶诚恐跪下,禀道:“启禀陛下、小主,王娘子之疾并非先天有之,乃是……乃是……” 御医磕磕绊绊说不下去,萧言舟狭眸一暗,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敲了两下。 “是五石散!” 殿中随之一静。 谢蘅芜眼眸微眯,眸色发沉。 还真是五石散。 五石散又名寒食散,需以热酒送服,服用后会全身燥热难当,次数多了还会成瘾。 所以王莹儿才会热得当众撕衣,还在殿中横冲直撞,这都是为了散去热气。 南梁老皇帝沉迷求仙,做臣子的便顺其心意寻方子,耳濡目染之下,谢蘅芜也对此略知一二。 五石散早就是老皇帝不愿意再用的东西了,因为前几年有位大臣服用过度,当日暴毙,吓得老皇帝命人毁去所有五石散,还坑杀了好几位提出这一方子的方士。 “五石散?”萧言舟一字一顿说着,指尖依旧有节奏地在扶手上轻叩,“王侍郎能否与孤解释一下,令爱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被点名的王侍郎冷汗涔涔,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实在不知情!小女从未出府半步,更不可能沾上五石散!小女是被人陷害的,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五石散在南梁,可是禁药啊。”谢蘅芜怯怯说道,还像是害怕般的扯了扯萧言舟的衣袖,“这药力霸道,寻常郎君都不一定受得住,王娘子怎么会……” 萧言舟瞥了眼她扯着自己的手,没有去管。 这一反应落在崔露秾眼里,便是纵容。 她眯了眯眸,还从未有女子能如此接近萧言舟,所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那厢,萧言舟配合着问道:“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加害她了?” “不,妾身以为……王娘子许是无辜受害。” 萧言舟这才提起些兴致般,斜眼看来:“你说。” 她咬了咬唇,抬目看了崔露秾一眼,才接着道:“暖阁不曾设禁,谁都可去。今夜若不是有宫女意外撞着了王娘子,王娘子又恰好泼了妾身,那么她与妾身都不可能去暖阁呀。” “或许……是席间有人沾上了五石散的瘾,想趁人不注意去一回,但没想到……王娘子与妾身先去了。” 谢蘅芜句句将事情推向意外,却令人越发觉得不是意外。 王莹儿就算不是崔露秾这般的世家女,却也是在京中排得上名号的。多年的教养礼仪下,她会失礼打翻酒杯,本就不寻常。 何况那挤人的宫女也出现得太过凑巧,宫宴上伺候的人都训练有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惜现在也没法盘问宫女了,因为她已经被霍珩丢进了禁湖。 在场的不是傻子,自然都明白过来。 这局是针对王莹儿与谢蘅芜二人的,只是其中一人本是帮凶。 崔露秾低着头,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正常。 “五石散乃北姜禁药,”她状似无意开口:“谢美人好像对五石散……很熟悉?” 这话又将矛头调转,谢蘅芜眸光一闪:“崔娘子说的不错。” “我的确对五石散略有耳闻。” 崔露秾看了眼王莹儿,含愁叹息:“美人若知道五石散,为何当时不提醒莹儿?” 说完她又兀自摇了摇头,道:“臣女没有怨怼美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莹儿这般……实是无妄之灾。” 谢蘅芜觉得王夫人的脸色都因崔露秾的话变了许多,若非碍于萧言舟还在这儿,只怕她会扑上前来大声质问。 崔露秾说完,就见谢蘅芜的面色变了。 她还来不及高兴,就瞧着那娇花般的美人盈盈带泪。 “崔娘子说得对,都怪妾身没能及时认出来……要是妾身能在王娘子递酒时就认出来,王娘子也不会如此了……” 谢蘅芜抽抽搭搭说着,美人梨花带雨,甚是楚楚可怜。她一面哭,一面还娇弱无力地倒向萧言舟,趴在他肩头莺莺低泣。 “呜呜……陛下…都是妾身不好,崔娘子说得对……都是妾身害了王娘子这般……” 萧言舟身子都僵了一半,眸底兴味未散,到底没有推开她,还十分配合地将人揽住。 其余人瞧得都愣住了。 崔露秾瞳孔微缩,笑容僵了僵。 “美人说什么呢,我从未有怨怼美人的意思。” 回答她的是萧言舟的一记眼刀,崔露秾暗恨,不由咬了咬牙。 “你说王莹儿拿出的一袋东西,是什么?” 谢蘅芜轻声道:“妾身更衣后,王娘子倒了酒给妾身,说是暖暖身子。妾身当时便觉得王娘子手中的酒气味古怪,但想方才都只有王娘子在外头,应当无事,便没有在意。” 众人面色微变,崔露秾唇角微微下撇,在心里骂了声蠢货。 难怪会出岔子,她上赶着给人家递东西,如何会瞧不出来。 王夫人更是怒火攻心,斥道:“你的意思,难道是我的莹儿故意谋害你吗!” 王莹儿连连摇头,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她胡说!” 她怎么可能知道! “呵。”萧言舟半垂着眼睫,一手摁着眉心,冷笑了一声。 殿中人纷纷住了嘴,连王莹儿都止住了哭泣,将脸憋得通红。 “赵全,搜她的身。” 先前因顾忌着王莹儿身份,无人敢进行搜身,可现在有了萧言舟旨意,自然没了不妥。 赵全应一声,向王莹儿略一躬身:“王娘子,得罪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王侍郎连忙求饶,可惜萧言舟根本不会在意他。 崔露秾微微皱眉,但她并不想为了王莹儿求情,这太容易招来萧言舟厌恶。 是以她避开了王侍郎夫妇投来的求助视线。 几位嬷嬷上前将王莹儿拉去了屏风后,片刻后,嬷嬷们回到殿前,恭恭敬敬递出一个被揉皱的纸团。 赵全示意御医去瞧。 御医分辨一番后,面色大变:“陛下,这上头就是五石散!” 证据确凿,不管她藏着五石散是受人陷害还是自愿,都足以犯下重罪。 萧言舟似笑非笑瞧着王侍郎:“王爱卿,还真是教女有方。” “陛下,这一定是误会!小女绝无可能接触此物啊!” 王侍郎骇得六神无主,将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 崔露秾抿了抿唇,似霜雪塑就的眉眼间愈发冰寒。 一个会把罪证放在身上不销毁的人,没有她为之求情的价值。 萧言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静静侍立的崔露秾,将此事做了了结: “私藏禁药也罢了,还意图谋害宫嫔,何等罪名,想必不用孤来解释了。” “今日暖阁宫人,全部打入慎刑司。” 这算是为此事做了了解,谢蘅芜侧了侧脸,众人都无法看清她神色,只见她肩头还在轻颤。 萧言舟却是知道。 他听见她在偷笑。 萧言舟搭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施力掐了一下,谢蘅芜止住笑,这才起身。 面朝众人时,她又恢复了泪光点点的模样,用锦帕在面上拭泪。 萧言舟牵着她手,往外走去。 崔露秾飞快地抬了一下眼,眼底闪过忌恨。但她很快恭顺地垂眸蹲身,率先说道:“臣女恭送陛下。” 有了她开头,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似的行礼恭送。 王侍郎似是明白过来什么,他低着头,似是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 “臣教女无方,自请告老。还请陛下准允。” 萧言舟微微颔首,没做反对。 王侍郎带着王夫人深深一拜,萧言舟没再回头,倒是牵着谢蘅芜的力道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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