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在旁侍立,低声怨道:“陛下也太不将娘娘放在眼里,那么多完好的宫殿,偏偏让娘娘住这儿。” 崔太后闭着眼不置可否,嬷嬷见此,也不再说话。 直到殿外进来一人。 “启禀太后娘娘,奴方才见着谢美人上了陛下的御辇,一同往紫宸宫去了。” 崔太后懒懒抬眼,饶有兴味:“真是稀奇。” “娘娘,您看……”嬷嬷说着,一边眼神示意那小太监退下。 “再多瞧几日,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崔太后又阖起眼,“让他来吧。” “是。”嬷嬷垂眸应下,几位伺候的宫女也颇有眼色地纷纷告退,殿里很快空无一人,只有崔太后在高位斜倚似假寐。 不多时,一道高大身影缓步入殿。烛火摇曳下,男子面容逐渐于光亮下显露。 是秦王。 崔太后微抬下颚,缓缓道:“宫门都快下钥了,秦王还不走吗?” 秦王行过一礼,沉声:“太后娘娘,儿臣知道您要什么。” “哦?”崔太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还知道哀家的心思?” “儿臣冒着死罪来拜见娘娘,便是想给娘娘瞧瞧儿臣的一片孝心,”秦王抬目,眸中神色坚定,“还有忠心。” 崔太后这才坐正了身子,却是垂眸一幅意兴阑珊的模样:“身在天家,孝心忠心之说,秦王不觉得太可笑吗?” “太后娘娘……” “你先不必说,”崔太后打断他,“孝心与忠心,哪是口头说说便能表的呢?” 秦王见崔太后态度松动,眸光一亮:“太后娘娘放心,儿臣定当为娘娘尽心竭力,鞍前马后!” 崔太后这才露出笑容:“好孩子,快些回去吧,之后若有事,哀家自会唤你。” 秦王心下一喜,忙谢过恩。 -- 与此同时,紫宸宫内。 萧言舟坐在案前勾画,谢蘅芜立在一旁,悄悄打量他。 由于前几日谢蘅芜也曾在紫宸宫宿夜,赵全便没有多管,放心去了外头值守。 如此一来,殿里就只有谢蘅芜与萧言舟二人,安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哔叭之声。 虽然萧言舟素来话少,但也不是这般全然沉默。 往常他至少会往外蹦几个字,诸如“过来”“站近点”之类。 谢蘅芜小心觑着萧言舟神色,见他似乎没有看自己,便小步小步往他身边靠去。 只是刚挪动几寸,萧言舟就像侧边长了眼睛一样,冷冷道:“别动,你挡到孤的光了。” 谢蘅芜默默低头,见自己的影子还未触及萧言舟足边,就知道他是在说瞎话。 她心下腹诽,人却是乖巧地往后退了几步,绕到萧言舟身后,柔声询问, “陛下,这样就不会挡着光了吧?” 香气从后若有似无飘来,渐渐将他整个人包裹。萧言舟仍是面无表情,态度到底松动了些。 “孤没准你过来。” 但谢蘅芜知道,如果真的不准她,她根本没机会站在这儿。因此她只将这话当作耳旁风,低声道:“妾身给陛下按一按吧。” 见萧言舟不搭话,她只当他默认,两手搭了上去。 还没按几下,萧言舟就拉住她手一扯。谢蘅芜一时不察被拽了个趔趄,整个人自后环住了他。 两人登时挨得极近,面颊几乎相贴。萧言舟侧过脸来时,谢蘅芜几乎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感受到睫毛在面上轻蹭过的酥麻。 很快她就意识到不该直视他,慌忙低下眼。 萧言舟却没注意这些,目光凝在她头顶的金簪上。 正是崔太后赏给她的那一根。 他微抬着下巴,状似无意问:“你很喜欢它吗?” 谢蘅芜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戳了个懵,她怯怯:“妾身不解陛下何意……” “为了它,你宁愿甩开孤,去当供人取乐的乐人?” 萧言舟语调依旧平静,但明眼人都能听出他此时心情不虞,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 他觉得自己可笑。 和善?为何就要待她和善?就因为她的香能治愈他的头疾吗? 就算没有她,周启也能做出药来。 枉他还为了她去看那些毫无内容的话本,这般白费心思,当真是昏聩至极! 谢蘅芜可算明白过来。 她试图与萧言舟讲道理:“陛下,妾身并不是喜欢,而是那般场景,若妾身不站出来,陛下与太后,与诸位王爷都不愉快,又是何苦呢?” 萧言舟却丝毫听不进去。 他嗤声:“孤应付他们这么久,还应付不了这一时吗?需要你来帮孤?” 谢蘅芜哑然,忽觉手腕吃痛,像是被钳子紧紧锢住。 她下意识抬眼,正撞进萧言舟眸中。后者漆眸阴戾,似平静深渊下暗火翻涌。 “你不相信孤?”他声音微哑,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终究还是词穷。 她的确不相信他。 几日相处下来,她只觉萧言舟待她阴晴不定,忽冷忽热。 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些上位者,对待她这般身份的人,皆是爱之加膝,不爱者坠之深渊。 她得自保,这是天然的道理。 萧言舟见她不说话,面色更加阴鸷:“怎么,你当真这么认为?” 谢蘅芜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嘶声:“陛下,你弄疼妾身了。” 萧言舟低哼,讽刺她:“你不会自己挣开吗?” 谢蘅芜心说她就知道! 就知道他是为了此事生她气呢! 自知理亏的谢蘅芜讪讪一笑,道:“陛下,妾身是担心您与太后及诸位王爷闹得太僵,才自作主张的。”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萧言舟淡声,指腹在她腕骨上蹭着,“你是孤的妃子,你只需要听孤的话,至于其他人,又与你何干?” “妾身既为陛下妃子,自然该事事以陛下为先,为陛下打算。”见他态度和缓下来,谢蘅芜连忙补充道,“陛下或许不在意,但妾身不愿陛下为此为难。” “并不是妾身不相信陛下,而是妾身以为,如果妾身便能解决问题,又何必劳烦陛下呢?” 谢蘅芜轻声细语着,说话时,温热气息便喷洒在萧言舟鬓边。 至于她究竟在说什么,萧言舟已然不在意了。 他视线下移,停在谢蘅芜不断张合的唇上。 唇瓣似点朱,还泛着莹莹水光,看起来温而软,甜滋滋的,让人很想咬一口。 喋喋不休,吵闹得很,让人很想用些法子让她闭嘴。 这种时候,某些书中的情节便清晰了起来。 他向来不是个会犹豫的人,念头刚起,他已倾身覆上她唇。 谢蘅芜话说了一半,忽然被堵了嘴,不由“唔”一声,双眸蓦地瞪大。 短暂的柔软之后,便传来一阵刺痛。 萧言舟与她分开,眸色冷淡,吐出二字:“聒噪。” 谢蘅芜一手捂唇,一双美目依然瞪圆了,像是还没缓过神来。 他居然咬她! 他属狗吗! 她又气又羞,粉色从雪腮上一路向上,直晕到了眼角。 他松开擒着谢蘅芜的手,若无其事道:“你说得太多,孤听得头疼。” 谢蘅芜尚且红着脸不知所措,愣愣的模样活像一只呆头鹅。 就在萧言舟想伸手戳一戳她眉心时,谢蘅芜双眸一眨,忽然扑簌簌落下泪来。 美人落泪总是赏心悦目的,尤其还是谢蘅芜这般的美人。 萧言舟一怔,蹙眉道:“你怎么了?” 谢蘅芜只低眸默默落泪。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方才那一瞬,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她的慌张无措,乃至性命,在这些人眼里,都是能随意玩弄的东西罢了。 从侯府到北姜,她的命运,似乎永远都被掌控在他人手里。 谢蘅芜一时不管不顾,伏在萧言舟肩头便哀哀哭起来。
第九章 出宫 萧言舟向来是不在乎他人的,若换了别人,别说是趴在他肩上哭,就是在他跟前坠泪,他也会立刻将人赶出去。 但面对的是谢蘅芜,他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肩头隐隐传来潮湿感,似是渗到心里。 萧言舟心中像是被什么梗了一下,无端不自在起来。 他记得,那些书中说,女子若哭泣,他该哄的。 可是萧言舟从未哄过人。 “好端端的哭什么?” 他语气有些生硬,不像关心,更像是诘问。 谢蘅芜并未作答,只抬起脸用一双被泪水浸得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泪痕斑驳在精心妆点过的面容上,她蜷睫轻颤,似水中月般脆弱。 萧言舟与她视线对上,忽而怔了怔。 他年少登基,那时,他才十二岁。 主少国疑,崔太后代理朝政,崔氏一族权倾朝野。 萧言舟表面做着脾气暴躁的无用小儿模样,暗地里却拉拢自己势力。 十八岁那年,他一点一点将朝政大权,攥回了自己手中。 然崔氏势力盘根错节,一时难以彻底清除。 为震慑,他密诏崔左丞,在其踏入紫宸宫那一刻,羽林卫便四下涌出,将崔左丞围起。 崔左丞年岁已高,再痴迷权力,也更在乎身家性命,是以做了让步。 那天晚上,崔太后便来到萧言舟面前,泪眼盈盈,又厉声斥责, “那是你亲舅舅!萧言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彼时萧言舟墨发尽散坐在华丽王座上,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面容虽还稚嫩,却已有了帝王威严。 他漠然,颔首示意霍珩将崔太后带走。 次日,崔太后便请辞,离宫前往国寺清修。 萧言舟缓缓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盯着谢蘅芜那双似曾相识的泪眼,颇为冷漠无情道:“再哭就把你丢到禁湖。” 饶是谢蘅芜来此没多久,也听闻了禁湖的名声。 心知萧言舟极有可能说到做到,她默默止了泪,只是泪花还在眼眶里颤悠着打转。 要落不落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 她起身敛容,见萧言舟肩头被濡湿了一小块,心中颇为惶恐,拿了丝帕便去擦拭。 “陛下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 谢蘅芜轻声说着,话中还带着些许哭腔。萧言舟感到心里莫名酸胀,像是被攥了一下。 他知道很多人都惧怕他,他也习惯了那些人的目光。 就是近身伺候的赵全与霍珩,在他偶尔头疾发作而暴虐时,都会躲得远远的。 萧言舟自知脾气不好,面对手下人的畏惧疏离,他也并不在意。 但谢蘅芜不同。 大概是因为她还有用的缘故,他对她已十分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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