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向玄英做着口型:“没打一下,他就要抱着人去找太医了!” 两人在车外偷笑。 回了府,申时刚过,太阳晒得花园暖融融的。 春燕跑来禀报:“夫人和姑爷去别院布置了,少夫人醒了,在里头用饭呢。” 楚青崖推开房门,把手里的官服和乌纱帽往桌上一丢,大步走进暖阁,珠帘在身后叮叮当当地响。 “退下。” 床边伺候的瑞香看他脸色阴沉,不敢多言,放下碗溜了。 江蓠喝了半碗乌鱼汤,恢复了几分元气,烧还没退下来,颊上泛着两团红晕。她擦擦嘴,瞥了眼帐外立着的男人,将一缕青丝撩到耳后,哑声道: “大人是嫌牢里日子太好,拿我来卧房问罪么?” 楚青崖就知道她嘴里吐不出象牙,被刺激了一个月,也习惯了,这时居然能异常平静地开口: “恭喜夫人,不负众望摘得乡试魁首。国朝科举之风盛行两百年,唯有夫人这样十一年来跑遍各省助人为乐,考了二十三场县府院试、十五场岁科考、四场乡试的转世魁星才有资格中解元,本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蓠呆了。 解元? 他开什么玩笑! 楚青崖看她瞠目结舌,心力交瘁地往床上一坐,夺过她手里的碗,把剩下半碗乌鱼汤喝得一干二净。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没吃过东西,是真饿了。 “不可能!”江蓠反应过来,“我有一题是瞎写的,就是——” “郑伯克段于鄢。你策问是乙等,但前两场都是甲等,所以三场卷子都装在一起送去京城给陛下看了。我在贡院就给陛下上了折子,放榜时不能有田安国之名,大约有人半道截了奏折,所以没送到宫里去。” 江蓠匪夷所思:“你都知道我替田安国考试,还把我卷子送上去?楚大人,你那天是喝酒了吗?” “六个考官加上内外帘官和杂役,共有五十多人,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让作弊者逃出城,我没告诉他们有枪替。” 楚青崖把她挤到床里头去,靠枕也夺过来,望着帐顶荷包上的笑脸,越看越像个哭脸,“本想直接送到京城,让陛下把田安国从榜上划掉,哪知不但没划掉,还升了第一。” 江蓠小心翼翼地问:“你方才是去贡院了?” 楚青崖道:“夫人不知,那群考生得知田安国请人代考中了解元,义愤填膺,要本官将代笔抓起来凌迟处死呢。” “……真的?” “不能再真。还有考生当场触柱,说若没有这代笔,他这次定能中举,苍天无眼,叫阴险狡诈之辈毁他前途。” 江蓠头皮发麻,“你在吓我。” 楚青崖叹了口气,“本官已在想如何将你押到刑部大牢,叫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把你这身皮肉弄成解气的模样,拖出去给莘莘学子交代了。” “……大人,我都说我能作证,你放我出来,不就是同意了吗?”江蓠提心吊胆地问。 楚青崖侧过头,鼻尖几乎挨到她的脸,幽幽道:“本官很难办啊。” 四目相对,他的嗓音低下来:“你若叫我夫君,我还能念着夫妻之情,从中斡旋。” 江蓠憋了一阵,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小阁老!” 楚青崖翻下床,指着她道:“你等着,回了京我看你还能自在到几时。” 说完便拎着空碗扬长而去。 ---- 大家新年好!看到这章的小天使们都能和甲首一样考试过过过! 警犬工作好累,出外勤要换制服,回家还叼着饭碗受气T^T 本文设定官员流动性大,恩科频繁,乡试不是严格三年一次。童试年年有,每个城市时间不同。岁考、科考年年有,是秀才职业资格考核,也算在科举里。明代杨廷和7岁备考科举,12岁就中了乡试举人,女主18岁考了4场乡试其实可以实现,平均每年大大小小4场考试完全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复习。
第22章 听江声 乡试放榜之后,便是燕拂羽出殡的日子。 道士在城外的宝相山选了个风水宝地,给她建了衣冠冢,尸骨则依照她生前的愿望火化。别院冷清,常年不与外人往来,灵堂设了两日,并无江府的人来吊唁,只有几个心善的老邻居带着几串钱过来,对着棺材叹气。 江蓠强撑病体,坐在马车里跟队伍往城外去,阿芷摔了火盆,披着麻衣走在最前面,身后的楚青崖白衣麻鞋,戴着孝帽。 朔风卷起落叶,扫荡着长街巷陌,过往的行人纷纷避让。出了北门半里,在官道上不期撞见另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举着清道旗。 “姐夫,让他们先过吗?”阿芷抹着眼泪问。 那六驾的金顶朱舆却在路口停下了,一个黄衣小童得了主人口信,来到队伍前,示意侍卫和手持仪仗的宫装侍女靠边停下。 楚青崖顶着寒风走到车前,躬身长揖施礼:“臣家中新丧,不想冲撞了大长公主凤驾,拙荆重病在身,未能出来见驾,望殿下恕罪。” 那小童道:“殿下问,是阁老家中的谁登仙了?” “是臣的岳母。” 小童传了话,又走回来,也弯腰回礼:“殿下说,阁老和夫人节哀。现世人避让来世人,是理所应当的,请您先过。” “殿下慈悲,臣等拜谢了。” 他带着一队人行拜礼,而后回到阿芷身边,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这个殿下真好。”阿芷喃喃道。 马车里的江蓠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不知走的什么运,对面朱舆恰好也推开了琉璃窗,露了半张雪白端庄的脸容出来,一双深眸注视着她,微微颔首,似在和她打招呼。 江蓠也不能下车还礼,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双眼露出一丝柔和笑意来,紧接着便关上了窗。 她松了口气。 安阳大长公主的车队走远了,宝相山近在眼前,江蓠回忆起那日和母亲来此上香的光景,鼻尖酸涩,捶着胸口压下眼泪。 墓选在山脚一处潭边,家丁架起高高的柴堆,把棺材里的尸身抬上去。 两个丫鬟把江蓠从车上扶下来,楚青崖携过她的手,见她悲不能抑要往柴堆上扑,一把揽住了,低低道:“夫人节哀。” 火光燃起,烟气熏天。江蓠挣脱他,蹲下身抱住阿芷,姐妹俩望着母亲的遗容放声大哭,闻者皆哀恸不已。 楚青崖默默地站在一旁,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肩头搭上一只手,却是柳夫人走了过来。 “第一次给人送葬吧?” 楚青崖点头。 柳夫人叹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哥哥走时你太小,什么都不懂,长到这么大一直没历过家里人生老病死。阿蓠命苦,小时候没了父亲,如今母亲又没了,你同她说话要注意些,别伤了她。她的心性比寻常姑娘要强得多,不这样,也养不了家,刚才她那么一推,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他低下头,心里还是有些埋怨,“我只是想……” 柳夫人拉着他的手,“回到京城,有什么麻烦事,就写信跟家里说,爹娘都会帮你。” “嗯。”楚青崖应了一声,鼻音软软的。 柳夫人放下心,又去火堆前宽慰江家两个姑娘。 楚青崖昂首望着飘摇直上的黑烟,忽然迷茫起来,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的父母去世了,他还能这么冷静地送殡么? 他希望永远不要有那天,只是稍稍一想,都难过至极,可这世间亘古的规律,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改动。 丧礼结束,十月的天气越发冷。 江蓠在床上又躺了五天,烧是早退了,只是咳得厉害,吃饭也尝不出味道。到能下地了,去京城的行装也打点整齐,她带着阿芷坐上宽敞的大车,楚青崖坐另一辆,在车里设了书案。 走的那日,府门口的仆从排成长队,楚少棠和柳夫人与他们挥别,楚丹璧和卢翊更是送到了城门处。 “若是缺什么,就跟我们说。要是三郎对你不好,只管一封信送来,我接你回家住。”楚丹璧搂着江蓠轻声细语,“你的身子还需好生调养,不要为小事动气,在外头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江蓠抱着她不撒手,“姐姐,你也要小心身子。” 阿芷也抱着一篮子玩具,依依不舍地拽着卢翊的衣角。 出了城,旷野的风徘徊在山林里,一行大雁朝南飞去,云层里传来渺远悠鸣。 江蓠在路过的第一条大河上把母亲的骨灰洒了下去。秋末冬初,一钩月如狼牙,照着滚滚东逝的河水,千里白浪翻涌不休,直要卷到天边去,水下仿佛有万马奔腾,涛声隆隆。 “我娘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游历天下,可她四岁就被抄家入了教坊,后来长大了,就期盼能找个男人带她离开烟花之地。她离开了,但日子还是难过,到了永州,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江蓠把装骨灰的罐子也丢进了河里,哽咽道:“她说水里好,哪里都能去,世间也到处都是,我们看到水,就是看到她了……” 楚青崖抬起手臂,试着轻轻环住她的肩。月光下,她的面容皎洁如雪,眉端滴着泪,似是一尊触手即碎的玉像。 她没有拒绝他,在船头驻足良久,转头认真地对他说:“天底下的规矩太多,有一些规矩,是专门束缚女人的。我娘性子柔弱,怕世人议论,所以四十几年活得循规蹈矩,嫁人后受尽欺凌。江家断了我们的生计,她拉不下脸去江府闹,只有忍气吞声;我爹偶尔来看她一次,她早就厌倦了,却不敢推拒,于是就有了我妹妹。她若是个男子,凭着会读写,至少能在集市上做个替人写信的先生,每天赚几个铜板,但她是个女子,就算能把四书五经从头背到尾,也不过是我爹的女人里识字最多的一个。” 江蓠直视他的眼睛,嗓音有些无奈,“楚大人,我算计了你,让你突然被迫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成婚,的确是我不对。但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我要是同你没有关系,你查到我,定要叫我全家流放,就算只问罪我一人,我娘和阿芷也没法过活。我若是个男人,你九月初一出贡院,我必定跪在贡院门口求你收我做幕僚,把桂堂的罪行都供出来,无论是学识,还是资质,我自问比那些考到四十岁还不能中举的秀才胜出一筹,有把握说动你饶我一命。但古往今来,何曾有女子给封疆大吏、殿阁学士当幕僚的?要是这层关系能行得通,我自然不用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在你面前能说上几句话,让你正眼看我,如此而已。” 她吸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我七岁的时候,我娘病得快死了。我在翰林府上学,小孩子们吵闹,先生一生气,就让我们背韩非的《五蠹》。那文章有多长,你是知道的,整个私塾只有我一人背下来,可先生看我是个女孩儿,只摇摇头,说可惜了。我不服,在江府的大门口扯着嗓子背,想让爹听到,奖励我些银子,给娘买药。可是背到傍晚门关了,我爹也没出来。我就在想,书读得好,到底有什么用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8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