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嚎叫紧跟在后,狼群穷追不舍,马向东北跑入森林,夜雾弥漫,一双双绿眼睛如同鬼火在黑暗中亮起。 “有一只,就至少有一群。”楚青崖抽了一鞭,咬牙道:“怎么追着不放?” 也许是冬天食物太少,才发疯地袭击人。 “都是狼吗?”江蓠紧贴住马鞍,擦亮一只火折子,既害怕又兴奋地回过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楚青崖恨不得把她丢下去,“你还敢看!” 他身子一侧,江蓠正好和一只扑过来的灰狼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这狼足有一人高,目露凶光,张着血盆大口,龇着獠牙挥着前爪,她尖叫一声缩回脖子,冷汗直冒。 细弱的嘤嘤叫唤在马背上响起,两人俱是一僵。 楚青崖眉头一跳,喝问:“你怎么没把它扔了?” “你刚才拉我上马,我一紧张就顺手揣包里了,忘了这回事……” 他想扶额,又实在不能松开缰绳,“还不把人家孩子还回去!没见都追了半里地?!” 江蓠被那头狼吓得魂飞魄散,小腹的血哗啦啦往外涌,此时手都抬不起来,带着哭腔道:“我肚子疼,动不了……” 他斥道:“又怂又想看,手还欠!” 她吸吸鼻子,“你快把你儿子掏出来……” “什么我儿子?” “你到底看没看啊,它长得像你,我才没随手把它扔了。” 楚青崖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一软,腾出左手从她包袱里把那只露头的狼崽揪出来,藉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毛绒绒的一团,除了五官一个不少,哪里有半点像他? “净胡说,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你,我没这儿子。” 他把狼崽远远地往后一丢,嚎叫顿时平息不少。马跃过一条丈宽的深沟,蹿入灌木丛,笔直地向前跑了两盏茶,江蓠好容易回过劲儿,再往后看时,已看不见那些荧绿的眼睛了,狼啸也消失在远方。 但今晚或许要做噩梦。 前方隐隐出现了灯火,马喘着气放慢腿脚,由跑变成快走。这一盏孤灯对狼群里逃生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江蓠满心激动,终于能歇下来了! 这是森林外缘的一个小村子,建在河右岸的高地上,背靠两座东西相对的高山,全村不过十几户人家,靠打猎伐木为生。只刚到一更天,又在新年里,皎洁的月光把雪地上的爆竹照得红艳艳,几个村夫坐在院子里操着方言喝酒聊天,身上裹着厚实的兽皮,远远看去像几头熊。 楚青崖翻下马,用朔州话问了他们几句,把马牵去了村里一个老寡妇家。老寡妇的儿子今早才带着媳妇回县里做生意,留下一间空房,这老人家是个热心肠,听说他们是半道上遭了山匪截货的商人夫妇,二话没说就同意他们留宿一晚,还热了几张囊饼端进来,要茶有茶,要炭有炭,招待得十分周至。 楚青崖在外头喂马,江蓠在屋里喊了他一嗓子,他进屋来:“怎么了?” 江蓠叼着饼,指指自己的包袱,“不好白吃白住,给了金银首饰怕歹人盯上,你就说听到主屋有小孩儿哭,把我那件丝绸小衣送他做个肚兜。” 他犹豫:“我是男人,不好同寡妇说话,叫旁人看见了指指点点。” 要他何用。 江蓠摇摇头,吃完那张饼,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我去跟她说,你快吃饭,吃完就打盆热水来,我要洗身子。” 没去一刻她便回来,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吃着饼,抱怨:“就知道吃。” 楚青崖差点呛住,“不是你叫我吃的吗?” 早知道跟婆婆聊上一炷香再回屋。她叹了口气,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站在炭盆边光着两条腿,把染红的亵裤拎在手中看了看,嫌弃地搭在椅背上。炕床烧得极暖,她上去趴着,小腹好受了些,眼睛慢慢地睁不开了,可总记挂着要擦洗…… 不知过了多久,沾着热水的帕子敷上来,她舒服得哼了一声,展开眉头,脖子后一只温暖的大手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筋骨,一边按摩一边给她擦身。 “那裤子是洗还是扔?” “烧了……”江蓠闭着眼含糊道,“别叫人看见,他们觉得来月事不详……” “好好的棉布就烧了?”楚青崖道,“我还是给你洗了,在炭盆上烘着,明儿一早就能晾干。” “你不累么……”说到后面声音低下来,变成浅浅的呼吸。 楚青崖摸着她温软的后颈,他也是糊涂,第一次见她怎么就没发现是个姑娘家呢? 这白玉似的小脖子,盘起来手感甚好。 他趁她睡着捏了个够,盖上被子,把亵裤往热水盆里一泡,洗漱完就坐在小马扎上拿胰子搓。搓了一阵,抬头看看窗外浓黑的夜色,胸口有种微妙难言的感觉,酸酸胀胀的。 好不容易洗掉血迹,水也变凉了。他想起那天她深夜打了井水回房,鬼鬼祟祟蹲在角落里给他搓官袍,那水比这冷多了,亏她能受得了。 真是不心疼自个儿。 千里迢迢过来找他也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才好? 楚青崖把亵裤晾在煮茶的铁架上,偷偷摸摸地倒水冲茅厕,解衣上床,掀开被子却一愣—— 好像忘了,他们不是要和离的吗? ---- 狗:家犬们,我支棱起来了,我现在洗内裤都冷着脸
第65章 和离书 披着里衣躺到她身边,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连灯都没吹。 一条光溜溜的大腿忽然搭到身上,楚青崖沉默须臾,戳戳她的鼻尖:“你故意的?” 她睡得双颊通红,嘴唇微微嘟着,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他把她的腿搬开,感到腰上有些濡湿,一看却是她月事带漏了。 ……得了,今晚不睡了。 楚青崖觉得自己像只半夜起来耕田的老黄牛,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好他练了个底子,身子骨经得起她折腾。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也懒得穿衣了,捞过床头的包袱,一打开就看到两条干净的月事带,一条填的是棉花,另一条填的是草木灰。 他看她身上系的是塞棉花的,约莫这种用起来不太能吸,就拿了草木灰的,轻手轻脚地给她以新换旧。他实在不想顶着冷风去打水洗,在脑海里做了一番斗争,违背勤俭的家训把这玩意丢在炭盆里烧了。 正要吹灯,余光瞥到飞着火星的炭盆,他猛一顿,眼疾手快地把那条刚烧着的月事带扯了出来。 怎么里头还有墨迹? 楚青崖把糟污的棉渣都倒出来,拿出断案的精神放灯下一瞧,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气血上涌晕过去—— 这不是他写的和离书吗? 他挥毫泼墨写出来的文采飞扬、字字珠玑的和离书! 竟然被她拿来裁了月事带! 他的文书何时受过这等胯下之辱! 他揪着黑不溜秋的布条,抓狂地甩了两下,一股悲愤直冲天灵盖,木偶似的地坐在床边,手一松,那条烧了一半的月事带滑进炭盆,很快焚成了灰烬。 楚青崖抑制住想杀人的心,视线触到她安睡的脸,手掌在空中唰唰扇了两下,权当狠狠打在她屁股上。 江蓠翻了个身,咂咂嘴,一条腿又架了过来,手还扒着他衣角。 睡相差得要命。 他越看越来气,在包袱里杀气腾腾地乱翻一阵,终于找到一小捆绸缎,展开后眼前一花,再次差点背过气去—— 这料子不是他官袍吗? 她剪了他的官服写和离书? 还是四件袍子每样剪了一块拼了个大的?! 最毒妇人心,真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遭此重击,耳朵里嗡嗡响,手痒得不行,揪住她的腮帮子左捏右捏,上捏下捏,把她一张脸捏得像灯笼似的红扑扑、热乎乎,可她这样都不醒,依旧呼吸匀长。 楚青崖记起她每次来了月事都睡得特别熟,不由垂头丧气,拿着这和离书,逼自己认认真真地从头读到尾,结果更沮丧了。 她一定是拟了三遍草稿才写出来的! 看这馆阁体小楷,还用泥金描了一遍,就差裱起来挂墙上流芳后世了! 平心而论,文采确实极佳,若是世上有写和离书的考试,这篇定是状元手笔。开头引经据典,中间平铺直叙,结尾指桑骂槐,一整篇工整老练的八股文,字字情真意切,句句慷慨激昂,要不是他身在局中,都要信了她的鬼话。 她连上街的时候他多吃了她一根串串都往里写! 这和她口中他写出的“不堪入目”的和离书有什么区别! 除了字更多,骂得更凶。 楚青崖阴沉着脸,眼中乌云密布,攥着这封官袍底子的和离书,举起来放在炭盆上,就这么悬停了半晌,心头五味杂陈,要丢不丢地拈着一角。 盆里的烟气悠悠冒上来,光滑的绸面微微抖动,那些字像锥子一样刺着他的心脏。 她就这么恨他吗? 还是在气头上写出来的? 她意料之外出现在禾陵驿,他本来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她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他越发捉摸不定。 他断了九年案,都看不清她的心。 二更的梆子在外头响起,夜色深浓,屋里一灯如豆,昏昧地照着他的侧脸。他就这么静静坐在她身边,头颈低垂,睫毛缓慢地扇动,映在墙角的黑影像只倦怠的飞蛾,盼着那点孱弱的烛火。 背后突然传来极小的一声:“你到底烧不烧?” 墙上的影子闻声一颤。 最后的疑虑烟消云散,楚青崖背对她,嘴角一扬,急忙压住了,把和离书一点一点卷起来,握在手里,回身板着脸问: “你不是睡着了吗?” 江蓠说:“好难闻,熏醒了。你烧了什么?” 楚青崖心想她还装,故意不拆穿,道:“我给你换了月事带,不想洗就烧了。你这和离书写得果然好,我的印信是杜蘅在管着,等到了丰阳,我一定给你盖个漂亮的章,才配得上这篇惊世大作。” 她埋在被子里,望着他不说话,眸子水汪汪的。 他把和离书放回包袱,吹灭灯,房里的烟气很快从通风口散去。 黑暗里两人并肩躺着,江蓠没过多久又睡过去了,楚青崖还陷在心事里。到了三更天,她的身子贴过来,伏在他怀里猫一样蹭,娇得不行,手脚紧紧地缠着他不放。他听着她梦中的鼻息,叹了口气,伸臂环住她。 就知道她要抱着睡。 她畏寒,冬天把他当暖炉,夜夜都要这样。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低声道:“小骗子。” 江蓠一觉睡到旭日东升,连公鸡打鸣都没听见,朦胧中感到有人在扯她睫毛,一挥手打了个空。 “快起来洗漱吃饭,还要赶路。” 她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楚青崖威胁道:“再赖床,我掀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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