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裴霖听罢却是正色道:“爹爹在世时时常告诫霖儿,霖儿乃是裴家嫡子长孙,日后重任在身,绝不可半分松懈。四叔十四岁剑法有成独闯江湖,十七岁征战沙场名扬天下,霖儿不敢妄想青出于蓝,但也不想辜负爹爹在天之灵对霖儿的期许,有辱裴家门楣。” 裴昀知晓大哥在世时对裴霖管教甚严,不想大哥故去数载,仍对裴霖影响如此之深,不禁又是骄傲又是心疼,颔首道: “好,霖儿志存高远,只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自是裴家好儿郎。” 裴霖趁机道:“四叔,剑招固然凌厉迅猛,长枪才是能在沙场施展杀敌破虏的武功。裴家剑法招式霖儿已熟记于心,不知何时能练裴家枪法?” “招式熟记与小有所成还颇有差距,裴家剑法变化万千,你不可小觑。”裴昀顿了顿道,“不过剑法与枪法亦可同时修习,算起来你也是时候该练裴家枪法了。” “当真?”裴霖欣喜道,“那四叔何时教我?” 裴昀失笑:“除夕佳节,良辰美景,霖儿你不会现在就要四叔我教你吧?” “明早?” “今夜守岁,明早你当真起得来?” “那......后天?” 裴昀无奈抚额:“朝中尚且休沐七日,霖儿不能也放过四叔一马吗?” 裴霖小脸垮了下来,纠结半晌:“那便过了十五吧。”说完又有些反悔,急忙道:“正月十六,不可再拖了,说不定届时四叔又出远门了!” 难得见他露出这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裴昀不禁好笑,当下应允道: “好,就正月十六罢。” “下雪了!” 忽闻院中有人一声惊呼,随后便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诶呀,当真下雪了!” “除夕落雪,实乃难得一遇,必是丰年祥瑞。” “我在临安待了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看见雪呢!” 裴昀与裴霖抬眸望去,果见天幕洋洋散散落下细碎雪沫,在檐下红灯映照下分外闪烁,不到片刻便盖得院中假山上,房檐上,枝丫上白了薄薄一层。 可惜天温气暖,那雪落下不久便尽数化去。然临安落雪到底难能可贵,众人欣喜的在雪中嬉闹踩踏,也不顾湿了鬓发衣衫。 裴昀将手伸出回廊外,任那半雨半雪之物落于掌心,转瞬化作一片水渍,轻笑了一声: “这哪里算是雪?” 裴霖纳罕:“为何不是雪?” “六出为雪,剔透晶莹,素裹银妆,冰封千里,才算是真正的雪。” 裴霖生在江南,长在洞庭,从未见过这样的雪,不由听得心向往之,忍不住好奇:“四叔可见过这样的雪?” 裴昀微愣,缓缓收回了手: “见过。” “在何处?”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裴昀沉默片刻,淡淡一笑: “我忘了。” 既是见过这般震撼的景色,此生又怎会忘记?裴霖满心疑惑,却莫名的不敢再问。 气氛凝滞了好半晌,直到管事嬷嬷之子小栓子欢快的跑了过来,才打破这份沉寂。 “霖哥,快来放爆竹!” 裴霖一本正经道:“我对这等小儿把戏不感兴趣。” “可、可是航叔今年还买了不少烟火,有什么金盏银台、白牡丹、地老鼠的新花样,你当真不来看看么?” 裴霖明显被说得心动,脸上却还在强作不在乎。 裴昀见此不禁噗嗤一乐: “去罢,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也不差这一日半日,四叔答应,过了上元节,便即刻教你练裴家枪法。” “一言为定,四叔你可不能赖账!” 得了裴昀首肯,裴霖欣喜不已,匆匆谢过裴昀后便再也忍耐不住,和小栓子一同跑去放烟火了。 卓航率先上前,用火折子点燃了爆竹引线,然后飞快的转身逃远,紧接着只听霹雳吧啦一连串巨响,震耳欲聋,硝石火药气扑鼻,火星红纸四散崩开。其余人也陆续点燃轰天雷、二踢脚等其他烟花,各式各样的焰火在天幕中相继炸开,忽而繁花似锦,忽而节节高生,火树银花,璀璨炫目。 府中男女老少全部围了过来,人人脸上皆是兴奋不已,扯着嗓门附耳说笑。 烟花照新雪,映得四方天地亮如白昼。 裴昀站在檐下抬头默默望着夜幕上转瞬即逝的花火,在这喧嚣热闹的节日里,在这阖家团圆的喜庆中,不期然想起了北方大山之深,终年白雪笼罩着的那座九华山庄。 自姑苏沧浪亭一别,山高水遥再无相逢。 晓行夜宿之时她不曾忆起,午夜梦回之际她不曾梦见,然而有些人与事,根本不可能忘却。 为了生死蛊,亦或是别的,她不敢深究。 或许,恨也当是一种念念不忘。
第112章 第六章 燕京,小汤山 冬至之后,山中接连下了数场暴雪,冰封千里,鸟兽绝迹,天地间只余一片苍白。 冬夜赶路,本就极为艰难,尤其如此大雪封山之际。偏偏有一行人马趁着午后风停雪霁的间隙,强行进山,一路靠着奴仆清雪开路,行行复行行,终是抢在子夜之前,旧年里的最后一个时辰,来到了九华山庄门前。 待马车停稳后,一身披雪色貂绒斗篷的女子被婆妇搀扶了下来,敲开了九华山庄的大门。 山庄人烟稀少,奴仆寥寥,岁末除夕,非但没有半分喜庆,反而因大雪连绵落得一派冷清凄然。 女子一路穿庭过院,直至东苑门外,忽被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拦住了脚步。 “单小姐安好。” 杜衡象征性的拱手行礼,面容含笑丝毫未达眼底。 女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秀雅致的脸,正是单家五小姐单文女。 此时她本就白皙面容上血色全无,不知是因天寒地冻,还是为杜衡的称呼。 她嫁进世子府已有数年,当年定南王造反,单寿姑死于宫宴混乱中后,后宅只有她一女眷,府中上下无不将她看作当家主母,唤一声夫人,唯有杜衡,从来只似笑非笑的称她作小姐。 奴才之意,自然是主子之心。 可此时单文女顾不得许多,只急急开口问道:“世子可在庄内?我有要事求见世子。” “公子自然在庄内,只是公子不会见你。”杜衡慢悠悠道,“单小姐并非初次碰壁,何必还执迷不悟?” 这确实并非单文女第一次被拒之门外,自当年颜玉央与颜泰临因故争执,父子决裂,颜玉央便出走燕京,幽居九华山庄,数年不见外人。期间单文女不辞辛苦来往多次,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然而这一次单文女却分外坚决, “不,我今日必要见到世子,若他不见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到他回心转意为止。” 单文女身子骨瘦弱,在这寒冬腊月冰冷刺骨的院中站久了,必然会受不住。杜衡微微皱眉,犹豫一下,转身进门通报。 片刻后,他返回道: “单小姐请进吧。” 单文女目露欣喜,急忙向房门走去,忽听杜衡意味深长开口道: “单小姐,无论你有何心思,都不可能得偿所愿。今晚除夕佳节,还是早些回返,莫要白费时间了。” 单文女闻言一愣,微微福身,语气虽柔,却是透着十足倔强:“多谢杜公子提点,只是文女认定之事,绝不会回头。”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杜衡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啧啧”了两声, “卿本佳人,可惜了......诶诶诶,疼!” 话没说完,突然被从旁边窜出来的小姑娘揪住了耳朵。 “可惜什么可惜?你替世子哥哥跟她拜了一场天地,还真把她当娘子了不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毒死她?!”龙阿笑气鼓鼓道。 “疼疼!快松手!我的小姑奶奶,我哪里敢呢!”杜衡苦笑不得,连连求饶, “再说了,恐怕也不必你亲自出手了......” . 房中地池引得温泉水,不必地龙,已是温暖如春,单文女甫一进门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激得浑身一颤,早已冻僵得四肢乍暖之下,不禁泛起刺痒的痛意。 她在房中巡视一圈,终是在窗边寻到了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刹那间眼眶酸软,险些掉下泪来。 “玦郎——”窗边之人一身玄衣薄衫,长身玉立,兀自望着窗外一株怒放梅树,神色莫名,不知在出神的想些什么。 红梅傲雪,凌然无畏,竟是今夜这山庄中唯一的一抹喜色。 见颜玉央恍若未闻,单文女不禁擦去眼角湿意,移步上前,关切问道: “玦郎,如今你身子可好?” 颜玉央神色微顿,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她的目光藏着几分复杂,良久,终是微微颔首,语气淡然道: “尚可。” 这段时日他幽居于此,疗内伤养心力,清心寡欲调养生息,又得救必应相助,陆续将七味仙草服食消化,如今体内热毒已除去大半,内伤发作次数越来越少,身子已是好了七八成。 最重要的是,再无那叫他惊七情动六欲的罪魁祸首,无人扰乱喜怒哀乐,自然心如止水,不起微澜。 单文女观他的确气色确无大恙,悬着的一颗心悠悠落了下来, “那便好。” 颜玉央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漫不经心向前一推,问道: “你来此,所为何事?” 单文女颇有些受宠若惊,上前端起热茶小心啜饮了一口,暖流入腹,只觉此行事成的把握也多了几分。 “玦郎,这几年你受苦了。” 放下茶杯,单文女涩然道。 自父子失和,颜玉央出走,颜泰临便下令严加惩治,断其一切供养,昔日挥金如土,锦衣玉食的王府世子,如今衣不兼彩,粗茶淡饭。而树倒猢狲散,当初世子府所招揽的一众随从高手,也皆见风使舵,转投入了摄政王门下,如今九华山庄只落得个门可罗雀,清清冷冷。 颜玉央只不咸不淡道:“不值一提。” 他自幼经历过比这更艰难困苦的日子不知凡几,这般种种又算得了什么。 “可今夜除夕,佳节团圆,你又何苦形影单只,孑然一身?”单文女柔柔一叹,“你究竟还要与王爷置气到何时?玦郎,随我回去罢。” “他叫你来做说客?”颜玉央闻言冷笑了一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不是早已不需要我为他卖命了吗?” “王爷何曾动过废立你的心思?你莫听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如今朝中内忧外患,王爷身边正是用人之际,府中其他郎君羽翼未丰,不堪重用,哪及得上你的半分能耐。王爷已经发话,若你此番肯回去,一切既往不咎,而且......那个位子,也不会让你等太久。”单文女意有所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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