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四郎?!” 随即他沉下脸色,低喝道: “杀!” 左右二佛岿然不动,燕山八卫领命而攻。 瞬间刀枪棍棒剑戟钩叉,十八般兵器齐齐向裴昀袭了过来。 当年翁宣花与翁逡巡被人所废,燕山八卫只余其六,然身为燕廷大内一等高手,余威犹存。这八人系出同门,虽兵器招式不同,内力却同出一脉,远攻近战各有所长,经年累月配合下来,早已心有灵犀默契无间,任你武功绝顶,也未必能在其合围下留得命在。 挡住面前长剑,丈八蛇矛自后刺来,避开当头一棍,长鞭如蛇缠其腿脚,纵力壮如山架住方天画戟正面强攻,远处还有十字弓伺机偷袭。以一敌六,不过顷刻之间,裴昀便与六人过了几十招,其攻势之密,叫她一丝一毫也不敢分神,只恨不得自己是哪吒在世,有诸般法宝,生出三头六臂来。 罗浮春持剑上前,待要驰援师侄,忽然斜里刺出一剑,险些将他穿喉而过。他大惊之下,急忙反手挥剑抵挡,两剑相击,发出一声刺耳长鸣。 裴昀余光瞥见一白发老道,心中大骇,下意识以为是李无方现身,手下一抖,便被翁轻吕在臂上划了一剑。受伤剧痛之下,定睛看清来人,这才心中稍缓。 若此时李无方当真出现,他们今日多半是要功败垂成。 此人不是李无方,却是那长白山剑派掌门仲有道,其武功不若前者鬼神莫测,却也不容小觑。他手持长剑,不要命了一般向罗浮春攻来,口中恨声叫道: “还我徒儿命来!” 当日长白山十二剑魔偷袭宋营,刺杀凌青松,多半被罗浮春所杀,仲有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此刻正是要为徒儿报仇。 仲有道手中所持之剑名唤寒霜,乃天池寒铁淬炼而成,剑身又窄又薄,劈刺撩挑,迅疾如电。 此人乃罗浮春生平所遇最难缠的对手,他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不见剑招来去,唯见寒光残影。在那密不透风的攻击中,他仿佛步入冰天雪地,林海苍茫,他是那迷路的旅人,不辨东西,在暴雪中艰难彳亍,北风如刀,时不时刮割着他的脸颊四肢,阻碍着他前进的脚步,可他仍是咬牙硬着头皮,迎着狂风暴雪向前走去! 天地苍茫间,只见远方有零星一点灯火,那是人家炊烟,是杀招破绽,是唯一生的希望! 罗浮春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手中玄碧狠狠刺了过去—— “破!” 眼前白雪皑皑,冰封千里,如镜面一般应声而碎,露出了一张狰狞而震惊的脸。 仲有道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正在冒血的窟窿,身子晃了晃,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头颅垂下,再一动不动。 罗浮春死里逃生,长舒了一口气,呼吸之间,心头忽而划过一丝寒意,他脚步踉跄了一下,没有多想,片刻不停的飞身前去相助师侄。 此时的裴昀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已是撑到了极致。她枪法不及剑法,若遇高手则劣势顿显。方才她故意卖了个破绽,被那使鞭的翁九节缠住右臂,一定一拉,反将其拽于身前挡住了翁繁弱射来的弩箭,终是解决一敌。如今她将罗浮春接入战局中,两人对五人,压力骤减。 颜泰临见势不妙,急忙对左右二佛道: “二位请快快出手,再耽搁下去,待大军追来便来不及了!”鬼菩萨恍若未闻,笑弥勒只不以为意道: “纵使千军万马也不是我师兄弟二人的对手。” 他口中如此说,身子仍是一动未动,既不出手,亦不带颜泰临逃跑,如同观望着什么一般。 裴昀分神注意此处异状,想起二人贪财恋权秉性,不由高声道: “北燕已亡,颜氏败军之将,二位佛爷何不弃暗投明,重择明主?我大宋必定重金以聘,敬作上宾!” 笑弥勒不慌不忙道:“哦?那不知小裴侯爷能许我们何等好处呢?” 裴昀手下招式不停,随口便道: “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予取予求!” 笑弥勒摇头啧啧两声,煞有介事般对一旁鬼菩萨抱怨: “这话听来心不诚!” 鬼菩萨竟然也难得出声应了他一句: “确实。” 颜泰临听这双方你来我往,已是面容色变: “二位佛爷与我有言在先,绝不可背信弃义,待此劫过后,重整山河,朕必裂土封王,与二位共享江山!” 笑弥勒似笑非笑:“可你不是已禅位于人了吗?又哪里来得江山可分?” 颜泰临脸色一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厢七人缠斗已是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非你死我亡不可破,罗浮春拼着后脊硬挨了翁齐眉一棍,长剑玄碧穿过方天画戟双耳,整个人扑向了那使长矛的翁丈八,拦住这三人,为裴昀创造了脱身之机,高呼道: “小昀,动手!” 裴昀当机立断手下一招六出祁山,出枪快得枪缨已成虚影,连刺翁轻吕手脚头颈胸腹,逼退了他的长剑,侧头躲过擦耳而过的三只弩箭,一跃而起,任身后背心大开,全然落在敌人攻击之下,双手紧握长枪,奋不顾身冲那颜泰临刺去! 如此雷霆之击,成败在此一举! 颜泰临眼见那枪尖扎向他的胸膛,电光火石间他甚至能瞧得清那千军破上所刻的小字。 便在这生死咫尺刹那,二佛闪电般出手,同时握住了他左右双肩,颜泰临心下稍安,只以为事到临头二佛终要出手相助。谁料下一瞬,双肩上便传来一股万钧之力,逼得他整个人都上前挺了半步,迳直撞向了那锋利枪头—— 噗嗤—— 长枪入肉,直插心口,穿体而过。 裴家枪法第十二式,碧血丹心,不负其名也! 颜泰临用尽最后力气,扭头看向笑弥勒,而后者笑容可掬道: “可惜那蒙兀王爷早已许了我等高官厚禄,封侯拜相。圣主一路走好,下辈子可莫要再做亡国之君了。” 颜泰临双眼圆瞪,五官狰狞,张口欲言,可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浑身抽搐了几下,继而脖子一歪,四肢一软,就此咽气。 裴昀猛然抽回长枪,被颜泰临胸口鲜血迸溅了一身,铁锈般的腥气扑鼻而来,她站在当下,犹自有几分茫然,仿佛方才那一击,已耗尽了她此生全部力气了一般。 北燕,亡了? 颜泰临,死了? 那渔猎出身,发源辽东,马上得天下,满万不可敌,雄踞中原百年的霸主,自此灰飞烟灭,化为乌有了? 她父母战死沙场之仇,大嫂坟前之誓,裴家满门冤屈,靖康百年之耻,二帝被俘之辱,万千汉人之痛,自此洗雪逋负,血债血偿了? 恍然间,她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以至于急匆匆回头看向大师伯,试图求证些什么。 颜泰临既死,燕山八卫士气顿失,鬼菩萨出手轻易将五人擒获。罗浮春停手收招,还剑入鞘,站定身子喘了几口粗气,抬眸望向裴昀,骤然笑了起来。 那笑中有无尽的欣慰,无尽的释然,沉重又轻柔。 裴昀为那笑容所感染,不由也弯起了嘴角,然而下一瞬,她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罗浮春本来完好无损的身躯上,猝然迸裂无数长短不一的伤口,犹以左胸之上一道最深,鲜血如泉如瀑般喷出,顷刻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罗浮春呆滞了一瞬,嘴角一咧,泛起苦笑: “这小佬儿的剑果然够快......” 说着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大师伯——” 裴昀心中大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摔倒的罗浮春接在怀中,连点他周身大穴,可那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喷涌。 “没用了,”罗浮春惨淡一笑,“剑已穿心了......” 原来那仲有道的寒霜剑伤过人后,并不会即刻流血,剑上寒气暂将伤口冰封,敌人初时不觉,继续动武,全身血脉奔涌,暗地里加重伤势,待察觉之时,已是神仙难救了! “不会的!”裴昀不顾罗浮春满身污血,拚命要将他背起来,低吼道,“我带你回谷,找四师伯,找小师叔公!他们一定能救你,一定能!” “不必回去了,他们、他们救不了我了...二师弟这次竟又算准了......” 罗浮春抓住裴昀手臂阻止她的动作,强咽下喉头的腥甜,断断续续道: “...小昀......小昀你听我说,大师伯今日是活不成了,待我死后,你莫带我回春秋谷,且,且将尸身火化,洒入江河,百川入海,逍遥自在...我在谷中待了一辈子,也该去见识一番天地之大了......” 此时此刻,裴昀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徒劳地否认着: “不要,大师伯你不要这样说,你绝对不会有事!” “小昀别哭,人生在世难逃一死,我、我...我临死之前能为小师妹报仇,这辈子已是值了......” 罗浮春用沾满了鲜血的手颤抖着抚上裴昀的脸颊,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小昀你记住.....你,咳咳,宁折不屈固然高风亮节,可、可真若遇天大的为难,过不去了,苟且偷生也未尝不可,别学你大师伯我,别学我......” 罗浮春无力地低笑了一声,弥留之际,面上毫无悲切痛楚,竟是一片洒脱释然,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高声道: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咳咳咳咳......咳咳...若此时能再饮上一壶好酒,才当真是死而无憾了,可惜啊可惜......” 话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他张嘴喷出大口的鲜血,手臂一垂,双眸终是失去了全部光彩。 “好,我带你去喝酒!大师伯我带你去喝酒!” 裴昀胡乱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泪水,一把将罗浮春扛在了背上,闷头向前走去,口中不停喃喃道: “大师伯你想喝什么酒?万斛春,兰陵酒,竹叶青?还是与你同名的罗浮春?要不千日醉?但千日醉我还没学会酿,大师伯,你还没教我如何酿千日醉,大师伯,你只有我一个师侄,你不能私藏,你不能私藏.......” “喂!你傻了不成,他人已经死了!” 笑弥勒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却被鬼菩萨所拦,后者摇了摇头, 悲莫过生离,哀莫过死别,人世苦楚,如此而已,佛也不可渡,鬼亦不可留。 他望着前方那踉踉跄跄的背影,喑哑道: “任其去罢。”
第128章 第二十二章 在宋军相助之下,正午时分,蒙军攻占蔡州西门,申时,蔡州城四面城墙全部沦陷。 黄昏时分,凌青松率宋军、裴昊率蒙军于幽兰轩会师,将北燕亡国之君颜泰临的尸身一分为二,各自收殓。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天下大势,生生灭灭,周而复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此时此刻的蔡州,与百年前的汴京也无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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