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威胁我?” 这大江南北,从燕京到南疆,敢要挟迫害他的人,除了那一个,哪个还能活到今天? “不敢不敢,玉公子凭一己之力,将那赤龙寨和杨家折腾得血流成河,我又怎敢不自量力?”阿娜依娇媚一笑,“不过既然是交易,自然要钱货两讫,童叟无欺,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好。” 颜玉央不置可否,只冷声道: “你可以走了。” 阿娜依并不介意在自己家中被下逐客令,她依言离去,临走时只轻飘飘的扔下了一句: “人我先替你照看,待你想好是否真的要叫她记起你,再来找我吧。” 颜玉央闻言心中一震,久久没能言语。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不远处那栋小竹楼里亮起的灯光,听见夜风送来隐约的笑声与说话声,心中百味杂陈,不禁伸手捏紧了窗沿,在竹板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究其本源,他之所以现下身在此处,盖因龙阿笑与杜衡之故。 那龙阿笑出自爻寨,其父是阿娜依兄长、白龙寨前任寨主朗达,其母却是赤龙寨寨主蒙姜之妹阿顺香,她十四岁出寨,与杜衡私奔离开南疆,阴差阳错投入他麾下,供其驱使受其庇佑。燕京一役,龙阿笑为解围城之危,动用了被爻寨列为禁毒的“阎王令”,短短几日便令蒙军死伤过万,一夜之间大江南北闻风丧胆,却也因此惊动了远在南疆的爻族人。 来捉人的是赤龙寨蒙姜的手下,因龙阿笑天生百虫不侵,使毒的手法又出神入化,令其蛊虫毒物毫无用武之地。赤龙寨损兵折将不敌之下,便趁机使诈掳走了杜衡,以逼阿笑就范。 颜玉央与阿笑一路追来南疆,可彼时他已国破家亡,再也不是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千金掷下,便有大批江湖豪杰为他出生入死的大燕世子爷了。二人势单力薄,那赤龙寨内外机关重重,守卫森严,纵使是阿笑也做不到来去自如,更何况要救人。 于是二人兵分两路,阿笑假意被擒,孤身入寨,颜玉央则留在寨外打探南疆局势,二人以传声虫通信。终于被阿笑探查到那蒙姜杀妻之秘,颜玉央利用此事暗中动了手脚,挑拨杨家与赤龙寨间的矛盾,趁双方开战大乱之时,和阿笑里应外合救走了杜衡。 然杜衡身中灵蛇赤龙王之毒,普天之下能解这毒的,只有水西白龙寨中供奉的白龙王,故而他与阿笑便带着奄奄一息的杜衡过江来到了白龙寨。除此之外,他还与阿娜依做了一个交易,以那本趁火打劫自赤龙寨所得的《蛊经》为筹码,换取白龙寨圣草——金银石斛。 能解他身上热毒寒毒的九大仙草,如今便只剩下金银石斛与一品南珠了。便在他周旋于双龙寨与播州杨氏之间,机关算计,运筹帷幄之时,那小裴侯爷死守钓鱼城力抗蒙兀的美名也已传遍天下,根本不需要他刻意探听。她既然自投罗网,来到了他面前,他又怎能不顺水推舟?于是便顺理成章将她抓来,锁在刑室中。 说锁,却又不尽然。 紫金机关锁都锁她不住,那寻常铁锁又岂能困住她?他从来都锁不住她,自燕京世子府二人纠缠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他便已经知晓了。 同归于尽也好,相互憎恨也罢,他既将她再次捉来,便已做好了又是一番伤筋动骨你死我活的撕扯,可他算到了一切,却偏偏没有算到,她忘了他。 前尘往事烟消云散,恩怨情仇灰飞烟灭,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只留他一个人,就像是误入桃花源的那个打渔人,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的说着旧日种种过往,只换来别人嫌弃的眼神,像个傻子一样。 裴昀啊裴昀,我纵使练了那断情绝爱的清静无为功,也不及你半分心狠。 这一次,又是你赢了。 ...... 白龙寨遍地奇花异草,蛇虫鼠蚁,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对四五六七八岁的裴昀来说,就像一座宝藏山一般,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好玩。她忘记了南疆以外的战火纷飞,忘记了关山南北的烽烟四起,忘记肩上所背负的家国天下,只将自己当做是那从不曾存在的小阿英,每日开开心心的和阿姿上山采药,莳花弄草,辨认毒物,去池塘喂蛙,去蜂巢取蜜,连巴掌大的蜘蛛和半臂长的蜈蚣都敢摸,胆子大得不得了。 阿姿人美心善脾气好,她一直想有个能和她亲亲密密说贴己话的妹妹,可惜家里只有一个上蹿下跳不省心的弟弟。裴昀虽比她年长,但如今心性就如同小孩子一般,乖巧听话又可爱,阿娘对此亦不反对,她自然喜欢带着她四处玩。 这爻寨在外人看来遍地毒物阴森可怖,关起门来还是要一样柴米油盐过日子,阿娜依身为寨主与寻常村长也没什么不同,一样要解决东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小事,也要照顾孤寡老幼,毕竟爻人少同外面通婚,一个寨子里都是沾亲带故。 这日阿娜依带人去寨外赶集,阿姿领着裴昀给住在寨东头年逾八十独居的七舅公送米,七舅公拉着阿姿的手,颤颤巍巍一口一个夸她孝顺,一旁的裴昀突然被点醒了一般,问阿姿道: “我七舅公呢?” 阿姿疑惑:“你哪有七舅公?” “就是长得很好看,但脸冷的像冰块,仿佛天底下的人都欠他钱,从来不笑的那个,不是我七舅公吗?” 阿姿瞬间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了:“你说玉公子?他怎么又成你七舅公了?” 之前不还只是父辈嘛?现在又成祖辈了,这辈分长得真够快的。 但她也知道不能跟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只告诉她道: “这个时辰,他一般会在后山清水溪畔练功,但他不准任何人靠近......诶,你不要去打扰他了他会生气的——” 话没说完,裴昀已是一溜烟的跑远了。 . 颜玉央自服食七大仙草,将体内毒化解大半后,自然便不能再用原来自损的法子练功,故而便将完整的白藏功心法重新练起。之前李无方已对他加以指点,如今练来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有时人并不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而已。解毒也好,练功也罢,只是失去所有目标,山穷水尽之时,给自己寻的一条路罢了。 他盘膝坐在溪畔一块平整的巨石上,真气运转十二个小周天后,突然耳郭一动,捕捉到一声短促而细微的银铃响动。 他心中一顿,不动声色收了功。 片刻后,那银铃又响了一声,与此同时一颗果子从头顶树上落下,砸在了他的肩头,他一动不动,闭目不理。 可紧接着,一枚又一枚的果子接二连三的自上而落,砸在他前胸,后背,腿上......直到一浑身带刺的梨子正正好打在他的面颊,疼得他浑身一颤,这才忍无可忍睁开眼,冷喝道: “下来!” 银铃哗啦啦作响,只见枝叶繁密的树上钻出了半个身子,欢快道: “小叔公!” 如今裴昀一头乌黑长发已被阿姿用五彩丝络梳成了两股麻花辫,衣服也换作了爻女惯常穿的蓝衫短裙,穿草鞋打绑腿,胸前还挂了一把叮当作响的银锁,如同这寨子里每个十几岁的姑娘一般无二。 颜玉央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裴昀兀自笑眯眯道: “小叔公你每天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闷不闷啊?我们去捉鱼好不好?阿姿姐姐说清水溪往上游走有湖,湖里有这——么大的鱼,清蒸最好吃。” 说着还用手比划着,然而双手一松,裙子里兜的一堆果子便咕噜噜滚了下来,兜头兜脸全砸在了颜玉央身上。 颜玉央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抬手拂去沾在额头上的果叶,腾身而起便要上树去捉人。裴昀自知惹他不悦,生怕被责罚,毫不犹豫的跳树而逃,叫他扑了个空。 颜玉央紧跟着跳了下来,眼看便要捉住她衣角,而危急关头她如同本能一般,竟是使出了寒潭印月的轻功,足尖一点纵身一跃,又跳回到了树上。 二人一个树上,一个地下,眨眼间竟是转了一大圈。 “你给我下来!” 颜玉央气极,人和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这轻功倒还在身,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不!”裴昀掩耳盗铃般把自己藏在树叶后,拒绝道,“我下去的话,师公你该罚我了!” “师公?”颜玉央一愣。 裴昀从树叶后面小心的冒出头来,试图讲条件: “除非你保证,不准罚我不见爹娘,不准罚我不许回家,我就下去。” 颜玉央全然不知她这又唱得哪一出,见她前言不搭后语,并不像装傻的样子,本来燃起的希望又再次破灭了,当下怒极反笑: “那你便永远在树上待着吧!”
第154章 第四十八章 晚饭时,阿姿来到竹楼给颜玉央送饭,只见他一人在房中,不由惊讶问道: “玉公子,阿英呢?” 颜玉央冷然不语。 “她下午去找你了,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现在天黑了,她还没回来!诶呀,都怪我粗心。”阿姿焦急道,“她还没有去过辟邪泉沐浴,若是被什么毒虫毒蛇咬了该怎么办?不行,我要去找她!” 说着急匆匆离开了。 颜玉央从头到尾没有理会她,兀自用了饭食,而后走进了药房中。 水西白龙寨人人会使毒,家家有药庐,这座二层小竹楼也不例外,一层专门辟出了一间房用来制毒制药,里面各种用具一应俱全。《蛊经》由爻寨密文所书,他暂时不可破译,但是入南疆之前,为保万无一失,他自龙阿笑手中得到了不少《毒经》所载秘方,如今身处百毒环伺的爻寨,他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两个时辰后,他从药房中走了出来,来到二楼窗前,看向不远处小竹楼拐角处那间因主人贪黑爱玩,烛火总是亮到半夜的屋子,却发现那里至今仍是漆黑一片。 心中一沉,原地立了片刻,他终是拿过风灯,披起外衫,出了门。 . 今夜天色阴沉,无星无月,山林间漆黑黑一片,唯有一团暖色光亮,劈开浓郁夜色,由远及近,一路来到了清水溪畔。 颜玉央站在平整石台上,提灯照了照,一时辨不出树上是否有人。 “裴昀?” “裴昀你出来。” 连唤数声,周遭都毫无反应,只有夏蝉和野蛙此起彼伏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颜玉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在喉中滚了又滚,将他从唇舌到肚肠都浸透了苦涩,终于还是唤了出来: “英英......” “英英你在吗?” 他轻声问道。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一颗头从上方树上钻了出来,刚刚睡醒而含糊不清嗓音中透着欣喜: “大哥,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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