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昭带众人回礼,郑重道:“保家卫国,我等分内之事。” 议毕,邢昭即刻传信令沿途帮众留意铁狮镖局的押镖队伍,众人连夜动身北上。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朔北秋风,不及江南温润,八月时节,便已是黄叶委地,寒意渐起。 燕京城中,天子脚下,自有一番富庶繁华。 大燕国先帝文宗在位时,自上京迁都燕京,大力推行汉制,在朝中设南面官,下令大燕贵族皆改汉姓习汉文,天文历法,衣食起居皆效仿南朝,民间亦蔚然成风。 燕京汉人燕人杂居,亦有不少蒙兀人色目人,城中人多半着汉服说汉话,甚至临近汉地中秋十五夜,城中还张灯结彩以示庆贺,故而阿英一行汉人进城并不打眼。 虽是昼夜兼程,却仍是晚了一步,据黄河帮中帮众回报,昨夜铁狮镖局的人已进城,这趟镖乃是人称铜头铁臂石狻猊的仇云飞总镖头亲自保镖,一行人马不停蹄入了世子府觐见,而今千军破怕已是落在了靖南王世子的手里。 城西一座不起眼的民宅中,众人齐聚厅堂商议对策。 那黄河帮派去提前打探消息的帮众是个屠户,他浓眉大眼,模样憨直,上来便一拱手道: “诸位兄弟唤我张六子便可,这几日里我进出世子府后厨,已将底细大概摸清了。这府里戒备森严,不仅有白羽侍卫日夜巡视,那世子颜玦更是花重金招揽了一班江湖高手,听其调遣,有那西北三狼,辽东神拳,八臂哪吒,长白山十二剑魔,雪岭二怪佛——笑弥勒和鬼菩萨......”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每多吐出一个名字,众人脸色便多一份难看,若想在这些个高手之中突出重围,硬闯世子府,简直难于登天。 邢昭听罢沉吟道:“看来我们此番不能硬拚,只能智取。” 周小风不以为然道:“不能明抢,我们暗偷就是。” “说虽如此,但若想混入世子府,也是一大难事。”齐鲁东皱眉沉思。 阿英看向张六子:“张大哥,近来世子府可有何大事要张罗?” 张六子颔首:“有的,前些日子听后厨管事提过一嘴,十五那日世子回府,到时许是要大摆宴席。” 周小风一喜:“既有宴饮,后厨必定大肆采买,到时我们就可趁机混入其中了。” 张六子摇头:“世子府用人谨慎,生面孔必定不能放行。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去送猪羊,顶多再带一人帮手,多了便不行了。” “此计可行,”阿英道,“既是暗中行事,人便越少越好,只要有一到两人能混进去即可。左右我们手中也有了这假枪,到时候就给他来一招偷龙转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邢昭笑道:“好,此计甚妙。” 话虽如此,但仍有不妥,假如有一人入府偷枪,那人必定是周小风不可,然而众人之中却只有阿英能辨别真假千军破,否则倘若再偷出了杆假枪,实在贻笑大方。而且该如何将假枪蒙混过关带进府中,又或者如何得知真枪藏在世子府何处?众人不禁纷纷陷入沉思。 第二日张六子又带回了消息: “中秋夜确有宴饮,今日管事特来问我十五那日一大早能否送几头未满月的乳豚来,我还了一番价,还说要带妻弟一同来送,管事同意了。” “如此甚好。”阿英问道,“即有宴席,不知宴请何人?我们还需早做打算,以策万全。”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张六子道,“我今儿个与在前面伺候的一小厮攀谈时,他却是形色匆匆的出了府。因他平日里总从我得些卤物下酒,我细问,他就多说了两句,原来近日东市有个打西域来的胡乐班,在京中名声大噪,管事着他去请那乐班中秋夜来府中在席间助兴。” 众人皆振奋,真真是要瞌睡送来了枕头,倘若能从这乐班下手,混进世子府中,可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事不宜迟,当下阿英便与齐鲁东二人前往东市寻这乐班。 燕京城市坊格局与昔日汴京城相似,东市勾栏瓦舍林立,百戏杂耍争奇斗艳,素日里有哪家大出风头,哪家有新鲜花活,一打听便知。而近日东市名声大噪的胡乐班只有一家,正是那自关外而来乐舞双绝的“金玉和”! 阿英心中虽隐隐有所预感,却还是没料到世事当真如此之巧。 她与齐鲁东在那金玉和临时赁下的宅子外蹲守了片刻,亲眼见到一身着世子府小厮衣衫的男子被恭送出来,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男子,不是班主何密是哪个? 阿英与齐鲁东三言两语讲过她与金玉和的前缘,齐鲁东留在外面为她把风,而她翻墙入宅,直奔后院而去。 本来阿英是想寻玉腰奴,但这宅子庭院深深,一时没找见玉腰奴,却是撞见了另一个乐伎银莲。 小娘子在回廊轻移莲步正端着一碗汤羹打算回房,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双手一松,瓷碗就要落地—— 阿英眼疾手快接在掌心,碗中汤水一滴未洒。 她将瓷碗递还给惊魂未定的银莲,问道: “还记得我吗?六月初三,南北客店。” 银莲抚了抚胸口,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这才恍然:“哦~你是那个武艺高强的女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是我问你,当日何班主不是说你们要南下去临安吗?为何会来了燕京?” 银莲美目飞了个白眼,轻哼道:“还不是因为我们班主胆子比黄豆粒还小?那日得罪了那个什么什么刀,生怕惹祸上身,带着我们连夜跑路了,又怕继续下江南被追,半途偏要改道北上。这燕京燥得呦,比关外还干,人家的脸都吃不消了。” 原是如此,阿英释然,又问道:“玉腰奴呢?她在哪间屋子?” “你是来找她的呀?”银莲颇有些幸灾乐祸,“那小妮子这回可是要将班主活生生气死了!” 阿英一愣,正要细问,不远处的房间中忽然传出一阵咆哮: “你怎会不知道玉腰奴跑去哪里了?你跟她就睡在同一间屋子!金蕊我告诉你,别以为事不关己!八月十五之前要是不把那小蹄子找回来,我们整个乐班都要大祸临头!” “喏,你听,又开始了。” 银莲努了努嘴,拉着阿英来到房外窗下,将窗子悄然拉开了一条缝,阿英一边随她窥探房中景象,一边听她轻声道: “那妮子不安分得紧,和个赶车的奴子偷偷好上了,班主不许,她还脾气硬,前天夜里索性直接收拾包袱和那人私奔了。啧,不用猜我也知道,一准是金蕊在旁煽风点火教唆的,她巴不得玉腰奴消失不见,这乐班叫她一家独大呢!” 只见房中何密急得团团转,不停逼问,一旁金蕊置若罔闻,兀自低头调弄着琵琶弦,隔许久才轻飘飘回了一句: “腿长在她身上,我如何管得了?” “作孽呀!” 何密一屁股坐在椅上,拍着大腿,哀叹不已,“真是作孽啊,我怎地养了你们这几个没心没肝的小娘子!人家是冲着神女飞天而来,如今神女不在,我们如何向世子府交代?等着贵人降下罪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当初这名字便取错了,什么‘金玉和’?我看该是‘金玉不和’!” 银莲闻言忍不住噗嗤一乐。 何密蹭的一下站起身:“谁?谁在外面偷听?” 银莲急忙想拉阿英逃跑,而阿英却是起身光明正大自正门走进房中, “何班主,别来无恙。” 何密根本没认出来人是谁,也没有心情细看,只不耐烦一甩袖子:“什么无恙?我哪里像无恙?这都要火烧眉毛了,今日乐班休整,你速速离开罢!” 阿英淡淡一笑: “可巧我正是来解班主燃眉之急的。”
第22章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八月十五中秋夜,本该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可阿英已是许久不曾体味过“团圆”二字了。 明明她也曾阖家欢乐、肆意无忧,明明她也曾鲜衣怒马、纵游京华,回首望去,竟遥远得似是上辈子了一般。 她定定望着天上那轮满月发了会子呆,直到身旁银莲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念来,定了定神,继续跟上众伎子的脚步。 此番她能顺利顶替玉腰奴随金玉和班入世子府献艺,纯属何班主万般无奈之下,死马当活马医之举。这金玉和之所以能在藏龙卧虎的燕京东市闯出一番名堂,盖因飞天舞。此舞传自西域,是以佛窟壁画上神佛飞天为形象的胡舞,金玉和别出心裁,搭起了五丈高的彩楼做莲花佛台,舞伎在台上起舞,彩楼摇摇欲坠,舞伎翩翩欲飞,真若腾云凌风,羽化而登仙。 此舞一要身材轻巧,二要舞技纯熟,否则一个不小心从台上摔下来非当场丧命不可,整个金玉和至今也只有身轻如蝶的玉腰奴一人能做到。 那日阿英在何班主面前露了一手轻功,何班主如见救星一般双眼放光,二话不说便让其顶替了玉腰奴。只是阿英毕竟只会武,不会舞,这几日留在乐班中,难免被其他舞伎好一番训练教导,不求如火纯青,但求能在台上蒙混个一时片刻,此中血泪在此不做细表。 此时她已装扮妥当,发束双环仙人髻,身着十二破长裙,肩绕彩带,面覆轻纱,低眉顺目,亦步亦趋。 早些时候银莲替她描眉画唇,戴上面纱后,端详片刻,还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单看你这骨相,端得是绝色佳人,如何五官看去这般平平?当真是可惜了。” 今夜混进世子府的不消说正是阿英和周小风,阿英自乐班而入,周小风则是假作张六子妻弟至后厨送货,其余人在府外埋伏,以待接应。而那假千军破便藏在乐班的器乐旌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混了进来。 宴饮设在了后花园,原来府中此番宴请的正是世子所招揽的那群江湖客。 园中奇花异草,典雅精致,桌上满盘珍馐,食玉饮桂,偏就坐了一群江湖草莽,牛鬼蛇神。初时还克制几分,后来便开始放肆开来,推杯换盏,呼和斗拳,酒坛越叠越高,金贵福地顿时成了市井街头。 酒过三巡,主人还未露面,只遣了府内大管家阿不罕前来招待,有人自是不快了起来。 一双臂筋肉纠缠,各绕七八圈金环的汉子率先开口,阴阳怪气道: “这位靖南王世子年岁不大,排场倒是不小,设宴相请,自己却迟迟不现身,是瞧不起咱们绿林中人不成?” 此人乃是绰号八臂哪吒的邓光觉,初初为世子府招揽没两个月,却至今连世子的面都没见到,自是满腹怨言。 阿不罕是一面相和气的中年男子,闻言笑道:“邓大侠说得哪里话,我家世子爷倘若心存轻视,又岂会花重金招揽各位英雄好汉过府?目下世子爷确实有要事在身,暂且不便露面,这里备下一点薄礼相赠,怠慢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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