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华山,一路无话。 阿英三人将马匹暂留在山脚玉泉院,自古道上山,入五里关,经毛女洞,过青柯坪,至回心石,而后山路便愈发崎岖陡峭起来。 及至聚仙台,三人暂且歇脚,忽瞥见古松阴凉下的石台上坐了一蓝衣少女。 少女约莫及笄之年,皮肤微黑,却是黑里俊俏,明眸皓齿,天真烂漫,一头乌黑靓丽的青丝以五彩丝络梳成两条麻花辫,正一边用手指漫不经心的玩着发梢,一边嫣然浅笑地望着不远处的陡坡。 盛夏时节,山花烂漫,那陡坡上便有一大片嫣红的小花,有一男子穿梭其中,一边奋力摘采,一边高呼道: “姑娘莫担心,小生自幼习武,轻功绝伦,别说是这小小坡地,便是悬崖绝壁,我也如履...诶呦喂——” 正说着,那轻功绝伦的男子踩到青苔脚下一滑,身子一歪,便要栽下山坡。 “小兄弟当心!” 石元庆眼疾手快扑上了上去,一把拽住了那男子,男子险之又险的挂在陡坡上,吓得魂飞魄散,欲哭无泪: “大大大大哥,你可可可可千万别松手!” 吕策也上前,合二人之力将那男子拉了上来。 “多多多多多谢二位大哥......” 男子哆哆嗦嗦的对两人道谢,深吸几口气缓了过来后,随意抹了抹鬓边碎发,捧着手里的那把小花冲到了蓝衣少女面前,满脸堆笑,做风流倜傥状: “姑娘,你要的花小生替你摘回来了。” 石元庆叫了一声:“他奶奶的,你小子真是为了小娘子连命都不要了!” 吕策倒是如遇同道中人般欣慰的点点头:“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孺子可教!” 那蓝衣少女却不接过花,只笑意盈盈道:“我说那花罕见,可没叫你去摘,你的手现今不痒吗?” “诶?”男子愣了愣,这才感觉到自己手上身上,凡那花草汁液沾染的地方都渐渐痒了起来,且又红又肿,十分难耐。一时间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石元庆和吕策因碰过他的手,掌心也被沾染了些,此时也红痒了起来。 “这花有毒!”吕策经验老道,急急嘱咐石元庆切勿抓挠,随即怒瞪蓝衣少女,“你这小娘子怎这般恶毒?人家百般讨好你,你怎地祸害人家?!” 蓝衣少女不以为然,慢条斯理的玩着发梢:“我孤身上路,遇到登徒子纠缠,不过小惩大诫,谁叫他见色起意,心怀不轨?” “那我二人又何其无辜?快拿解药出来,否则我叫你好看!” “这路边野花天生天养,我又哪里来得解药?你当我是山神娘娘不成?” “你——” “这是铁线海棠,”阿英不得不出声道,“再抓下去仔细皮开肉绽,抹些口水上去就好了。” 闯荡江湖哪个不是把脑袋提溜在手里,硬汉如石元庆这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却架不住瘙痒难耐,这法子虽然听着恶心,三人却急忙照做,果然片刻便止了痒。 “你倒是见多识广。”见阿英识破了她的小伎俩,蓝衣少女非但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问人姓名,总该先自报家门吧?” “我唤阿笑。” “我叫阿英。” “你姓什么?” “你又姓什么?” 阿笑不满:“我不说姓什么,因为我是逃家出来的,若是走漏了行踪会被捉回去的,你又有什么缘故?” 阿英淡淡道:“我有缘故,却也不必告诉你。” 那轻功绝伦的男子将将止了痒,脸上还挠得一道道红痕,他并不在意阿笑的捉弄,又凑了过来, “姑娘叫阿笑?诶呀呀,果然人如其名,姑娘一笑起来当真是倾国倾城,我见犹怜......对了,我还不曾介绍自己,小生戴平,乃泰山派掌门是也!” 此言一出,便有三人吃惊,石元庆大喝道:“放屁!你小子是哪门子的泰山派掌门?敢在你爷爷我面前吹牛皮?!” “我可不曾吹牛,这是泰山派掌门铁令,你瞧我是真不是真?”戴平自领口里掏出一块穿线戴在脖子上的玄铁令牌,举到几人面前。 吕策凑上前,眯起小眼睛端详了半天,摸了摸唇上细须,煞有介事道:“松石为骨,清泉为心,五岳之首,岱宗至尊。嗯嗯,这块令牌......好像是真的。” “哼,这就是真真的有眼不识泰山!”戴平得意洋洋的把令牌揣了回去。 阿英问:“戴震霆掌门是你何人?” “可不就是我那便宜老子了?”戴平满不在乎道,“自世子府招降不成,砍了我大哥二哥和十几个泰山派长老弟子,三哥四哥妄图砍了我老子自己做掌门不成,反而被我老子砍了,他这才终于想起还有个昔日勾栏栈的小情儿给他生了个私生子,把我找了回去。他重病不治一命呜呼后,泰山派上下生怕被株连,树倒猢狲散,如今派中上下只剩了我一个光杆司令!” 说着他瞥了瞥阿笑,讨好道:“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棍掌门也是掌门,我泰山派还有不少房屋田地,阿笑姑娘千万不要嫌弃。” 吕策颇为唏嘘道:“没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泰山派落得这般下场。” 阿英皱眉:“这是何时的事?” 戴平道:“去年重阳前后。” 阿笑看向阿英:“此事江湖人尽皆知,你怎地像才听说一般?” 阿英不语,她自三年前便回春秋谷闭门不出,泰山派之事确是头次听闻。 “你说那世子,是北燕朝廷中人?不知是哪个王爷的世子?” “阿英姑娘当真不知?”吕策心有疑虑,却还是道:“便是那大燕国靖南王爷府中的世子。” 阿英更是不解:“靖南王颜泰临不是只有一独子颜琤,三年前战死开封府了?” 北燕于辽东起家,本是白山黑水间渔猎部族,受昔日辽国所辖。燕太祖统一诸部后起兵反辽,建国为燕,定都上京,日益强盛,后灭亡辽国,雄据北方,虎视中原。自靖康之变,掳得徽钦二帝北上,逼得大宋南渡临安,更是成了中原霸主,不可一世,国祚至今,已传七世。 燕人重嫡庶长幼,先帝文宗颜庆将皇位传与嫡长子颜泰和,是为当今大燕国皇帝,然其昏庸无能,耽于酒色,外戚强势,朝中由其二弟定南王颜泰康把持军政大权。定南王是北燕主战一派,三年前北伐一战,便是此人任兵马大元帅与大宋两军对垒。 那三王爷颜泰临本任军中左副元帅,却是在颜泰和节节败退之后,奇袭险胜,抗下了宋军的进攻,反客为主,而后更是在开封府大胜裴家军,守住了黄河防线,连收数城,俘虏了彼时在阵前督军的大宋太子,逼得宋室停战议和。开封府一战,两相拉锯,围城数月,艰苦绝伦,双方死伤惨重,裴侯便是命丧于此,而颜泰临也在此痛失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吕策道:“不错,当年开封府城下裴家四郎一招见龙卸甲,将那颜琤毙于枪下。但颜琤乃是靖南王嫡子,颜泰临膝下还有一庶子,嫡子战死,便只好以这庶儿为世子了。” 戴平插嘴道:“如这般熬死嫡兄弟自己上位,当真是我们庶子中的典范!可惜他比照我还差些,不然等熬死老爹,他便能继承王位了!” “放狗屁!”石元庆火冒三丈,“那狗燕贼害死你全家,毁了泰山派上下,你不日思夜想如何复仇,还和他惺惺相惜不成?!” 戴平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向世子府报仇?简直是痴人说梦!那济南公孙家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人家不再来找我的麻烦便谢天谢地了!” 阿英眉峰一颤,问道:“那济南公孙家又如何?” 吕策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的旧折扇,摇着扇子长叹一声道: “中原武林中人素来心念故国,不肯归顺北燕,北伐之战裴侯帐下我等江湖人士几次奇袭制胜,大放异彩,更是为燕廷忌惮。自议和之后,靖南王权势在朝中水涨船高,与那定南王一时分庭抗礼。不同于定南王穷兵黩武有勇无谋,这靖南王颜泰临熟读汉家兵书典籍,心机深不可测。他奉旨平匪,将这等差事交与其子,此后便由这世子颜玦出面,处处针对北方武林人士。惯常是派玄衣使者上门下招降令,所见者若三日之内投诚,不仅留得性命,更有荣华富贵可享。超过七日不从,便要杀其子嗣门徒,若超过十五日仍不降,更是要满门皆灭,鸡犬不留。那世子身边高手如云,被玄衣使找上门来,至今无人幸免逃脱。如此两三年来,投降有之,譬如太原崔家、沧州铁狮镖局,宁死不屈也有之,如这泰山派,还有济南公孙家。” “三年前这公孙家便是第一个被开的刀,彼时玄衣使上门被家主公孙德拒之门外,益都飞鹰孙老七亲自做说客劝降,更是被公孙德毙于掌下,放言誓死不替燕狗卖命。这济南公孙家是昔日东汉末年辽东公孙家之后,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众人还以为这世子不自量力,出师未捷,踢到了铁板。谁料到半月之后,仅仅一夜之间,公孙家全家老小惨遭灭门。” 阿笑突然插嘴问道:“是如何灭门的?” “是毒!那世子手下有一使毒的神秘高手,无人知晓毒是如何下的,只知第二天清晨,公孙家上下七十四口已全部暴毙,尸体肿胀流脓,破烂不堪。但凡接近尸体的人也接连中毒,无奈只得一把火烧葬了了事。”吕策提起那场面也不由打了个冷颤,“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恶臭扑鼻,那公孙庄方圆左右,至今寸草不生,虫蚁绝迹。” 阿英听得心中发寒,不曾想到那世子府如今这般横行无忌。前日里那关中霸刀便自称靖南王府中人,而那晚夜袭的隐约还有飞螣门弟子,不知明里暗里投靠了世子府的门派还有多少,如今中原武林怕是有一场大浩劫了。 . 叙过闲话,几人继续登山,阿笑及戴平也顺势同路而行。 问及上山缘由,阿笑半真半假说是看热闹,戴平装模作样道与宁掌门神交已久,同道陨落深表惋惜云云,被石元庆拳头一吓唬这才吐露真言,说想来认识几个俊俏小娘子,再蹭一顿白席,毕竟泰山派如今已经穷得叮当响,无米下锅了。 行至金锁关三峰口,便见数个道人站在长阶处相迎,几人皆着藏青道袍,腰缠白布,剑坠八卦符,打头一人四十上下,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国字方脸,正是宁无涯亲传大弟子陆上修,亦是现今太华派继任掌门。 吕策急忙上前一步自报家门,寒暄不已。陆上修并不以几人籍籍无名而轻视,也不以戴平泰山派掌门之名而高看,只一视同仁谢过诸位远道而来,命身后弟子带几人入关。 刚行几步,忽感身后疾风阵阵,只见一道人自铁索桥飞身而来,一路脚不沾地,一口气奔到陆上修面前,嘶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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