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 裴昀回到侯府,便带裴霖与二嫂和卓菁相认,又安排二哥后事,众人悲喜交集,在此不做详述。 裘南雁换作一身缟素,扑在亡夫棺椁之上,泪如雨下,哭得几乎昏厥,直到被裴昀吩咐婢女拉开,扶着她回了房间。 晚饭之时,裘南雁还未露面,裴昀便想前去安慰。待到裘南雁的房外,她刚想敲门,却忽听门内传来一男一女阵阵说话声。 “卓大哥,多谢你的好意,可晚饭我实在吃不下了。我只要一想到,文耀他...我便心里难受很。” 男人轻声一叹:“二郎英年早逝,我又何尝不痛彻心扉,然而逝者已逝,你已为他受了这么多年苦,他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再这般不珍惜身子。”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糟践自己,我还要替二郎守着裴家,守着武威候府,守着四郎和霖儿,一直一直守下去。” 男子一愣,“你如今才双十年华,竟打算要守一辈子寡,一辈子不嫁人吗?” “对!” 女子顿了顿,强自压抑着喉间哽咽,缓慢而坚定道:“卓大哥,这三年来你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我全然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世我自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但我与二郎早已许下今世之盟,我裘南雁这一辈子,生是裴家之人,死是裴家之鬼!” 男子听罢沉默了好半晌,声音嘶哑道:“好,你守着裴家,我守着你,今生今世,我们一同为二郎守着这武威侯府。” 女子一惊:“卓大哥,你不必为我如此,世间好女子何其多......” “你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婢女芭蕉从回廊处走来,看见房门口的裴昀,惊了一惊,还未等开口出声便被裴昀捂着嘴拉走了。 等走出了院子,裴昀才放开芭蕉。 “侯、侯爷,你怎么会在门外?” 主子吩咐她守在门外及时同传,她不过刚走开一时半刻,便坏了事,芭蕉暗中观察着裴昀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 裴昀并无多问,只笑了笑:“我不过碰巧路过,没听到什么,这件事你不必告知二嫂。” 见忠心耿耿的小婢女面露为难,裴昀垂眸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不伺候在二嫂跟前,跑去哪里玩了?手里拿着什么?” 芭蕉迅速将手中之物往袖中一藏,而后在裴昀好整以暇的目光下又战战兢兢的交了出来,委委屈屈道:“侯爷恕罪,求侯爷千万不要让二夫人责罚奴婢。” 她手中所拿是一精巧小盒,打开一看,盒中竟是一只小蜘蛛,正在优哉游哉的织网。 裴昀失笑:“捉它作甚?” “乞巧啊!”芭蕉眨了眨眼睛,“今日我与姐妹们比穿针输了一整天,现下全靠它扳回局面了!” 裴昀脸上笑容微顿,自言自语道: “原来今日是七月初七啊......”
第76章 第二十三章 七夕佳节,平湖秋月,西子湖畔,灯影繁华。 人道中秋赏月,七夕观星,这西湖之滨最佳赏月观星之处,一为泛舟湖上,二为孤山御苑,三为丰乐高楼。这三者非达官显贵而不可得,然若一贫如洗,还想附庸风雅,却也有去处。毕竟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焉有富贵贫贱之别? 涌金桥畔望月亭中,正是聚集了这样一群清贫儒生。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古往今来七夕佳句数不胜数,私以为樊川居士这句当为魁首。” “李兄此话置秦少游的这阙《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于何地?” “不然不然,二者皆俗,统统比不上东坡这句‘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来得雅致。” 几人饮秋水,食赤豆,谈及古人诗词,兴高采烈甚为忘情,声音不免越来越大。 啪啦—— 忽而一声清脆碎响,一口空酒坛摔在了亭外小径上,七零八碎,酒香淡淡。 亭中儒生惊了一惊,不禁四处寻望。 望月亭四面通透,方圆皆不见人影,不知酒坛从何而来,只道是巧合之事,于是众人置之不理,继续高谈阔论。 啪啦—— 又一口酒坛凭空砸在了亭外地上,摔得稀碎,众儒生再坐不住,纷纷走出望月亭,一探究竟。 “谁呀这是?” “哪个混账在此生事?” “啊,你们看——” 正在大家四处寻觅之时,忽有一人叫了一声,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去,但见那望月亭飞檐之上竟坐个了青衣身影,一腿屈膝,一腿长伸,姿态随意,身边垒了十坛八坛酒水,显然正是那始作俑者。 那独爱杜牧的儒生率先开口质问道: “我等在此观星品诗,你这浑人何故作乱,坏我等雅兴?” 余人接连附和: “不懂礼数,有辱斯文!” “就是就是!” 那青衣劲装之人恍若未闻,兀自将坛中所剩的半坛蓝桥风月仰头一饮而尽,随手用袖口擦了擦唇畔酒渍,只扔下了两个字: “聒噪。” 众儒生闻言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浑人说谁聒噪?” “乡野村夫,粗鄙不堪!”啪啦—— 又是一口酒坛从天而降摔在了众人中央,这回不是空坛却是满满的一坛佳酿,落地之后,酒水四处流散,顿时香气四溢。 又不少酒水迸溅在了众人长袍上,见衣衫脏污,儒生们更是气极,纷纷破口大骂。有人灵机一动,捡起地上石块向亭上扔了回去,其他人有样学样,跟着反击。 然亭上人居高临下,优势尽占,很快便有更多的酒坛从天而降。那人手上极准,酒坛无一伤人,坛中酒水却是尽数泼洒下来,犹如一场醉意熏人的大雨,将亭下人兜头兜脑淋了个湿透。 青衣人朗声笑道: “未至琼林宴,先饮御库酒,这蔷薇露、思堂春的味道如何?” 众人忙着抱头鼠窜,哪有功夫细品这琼浆玉饮?故而他们亦不曾注意到,夜幕下,另有一个紫袍身影悄然而至,落在望月亭飞檐之上,悄无声息的携起那青衣人纵身而飞,自此飘然远去了。 待那“酒雨”骤停,儒生们才发现亭上人已不见,前后左右望去,都没寻到半分踪影。 一人脸色煞白:“莫莫莫莫非,咱们遇见了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哪有鬼神?!”另一人呵斥。 还有一人嗅着衣衫上的酒味,纳罕道:“蔷薇露,思堂春...这可是宫廷御酒,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青衣人自然是裴昀。 此时她虽看似脸未红,气未喘,实则已是喝得烂醉,分不清南北,辨不出东西,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何话做何事,连被人抱起以轻功飞驰,起落如蜻蜓点水,最终悠然落在了丰乐楼三层楼高的房檐之上,都无知无觉,没有丝毫反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丰乐楼本是为念昔日故都汴京樊楼而名,美景却更胜樊楼,登楼而望,湖光山色,月影烟波,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尽收眼底,实乃“湖山之冠”也。 裴昀躺在飞檐瓦上,兀自仰头凝望着满天星河,似是有些痴了,全然没曾察觉到有人坐在她的身侧,伸手缓缓摩挲着她的面颊,钳住她的喉颈。 呼吸相近,气息相闻,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耳畔问道: “喝了多少?” “三......” “三壶?” “三坛......” “......你是打算将自己醉死吗?” 她愣了愣,一字一顿道: “今朝有酒醉,醉可解千愁。” 她大师伯罗浮春,绰号醉剑侠,痴于剑术,亦嗜好美酒,经常挂在嘴边的便是这句不伦不类的诗。彼时她不懂,并非不懂为何杜康解忧,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知这世间终是悲欢离合,去日苦多。 那声音冰冷而讽刺:“你裴家四郎而今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将旁人一片真心弃之敝履,耍得团团转,又有何可愁?” “春风得意,名利双收?我家破人亡,父兄皆故,一路踏着亲人与仇人之血走到今日,也算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吗?”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空洞的笑,自言自语般呢喃: “你可知,今天是何日子?” “往年今日,都会有一辆满载吃穿用度的马车,从临安而来,那是爹娘送我的生辰之礼。里面总是有娘亲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爹爹费心挑选的书籍,京中时兴的蜜饯果子、好茶美酒,次次花样都不同。但其中却有一件,年年必备,便是一对磨喝乐。” 那是七夕佳节供奉牛郎织女的一种土泥偶娃,以西域梵文命之,大小不一,贵贱不等,甚为孩童所喜,无论宫中显贵,还是市井贩夫,家家常见。 “随着年岁渐长,送来的磨喝乐越来越大。初时,是拳头大小,后来是巴掌大小,再后来大如冬瓜,摆在一起,从大到小,憨态可掬,甚为有趣。” “可是磨喝乐只有十七对,十七之后,便再没有了。” 她自嘲般笑着长叹了一声,泪水便也从眼角沿着腮边徐徐滚落了下来。 “纵我报仇雪恨又如何?纵我手刃仇敌又如何?裴家已经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四年前的巨变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以至于比起悲伤,涌上心头的更多是愤怒、愧疚、憎恨。生离死别她无能为力,故而便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复仇之上,以此当做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仿佛只要是报了仇,平了反,武威候府洗涮冤屈,威名重立,一切就都能回到过去的日子了一样。 而今,这些事她一一都做到了,赵韧下诏为裴府正名,为父兄封赏之时,她真的以为自己长久以来心愿终于能实现了。她在那一瞬间攀上了万丈高峰,豪情万丈,欣喜若狂。而今尘埃落定,愤怒、愧疚、憎恨皆褪去了之后,纯粹的悲伤才如潮水般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 “而今,阴曹地府,爹、娘应当已与兄嫂们团聚了吧,如此黄泉路上,一家人倒也热闹得紧,却独独缺了一个我。可我在这人间还有孤零零的数十年好活,待我归去之时,他们想必都已投胎轮回,重获新生了吧......”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一切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身旁人听罢沉默良久,伸手拂去她鬓边碎发,缓缓抚摸她额角那处黥面,低声道: “至少,你曾拥有过这一切,便已比从不曾拥有过之人幸运得多......” 便在这火树银花,笙歌不夜的七夕佳节,没人留意到,最繁华喧闹的丰乐楼房檐之上,一瓦之隔处,竟有一双人在此旁若无他,喁喁细低语,正如那鹊桥之上终于相会两颗明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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