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诧异道:“回京途中,略有耳闻,陛下也听说了吗?” “不错。” 谢岑道:“此事在坊间已传得沸沸扬扬,前日里我随官家出宫走动,在茶楼中听到有说书人讲江湖传奇,恰好讲到这一段。” 裴昀皱了皱眉:“臣以为此事疑点诸多,八成是逍遥楼为做生意,放出的假消息,佯做奇货可居,趁机倒买倒卖罢了” “四郎此言差矣,”赵韧道,“天书一事,未必空穴来风。” 裴昀一愣:“莫非世间真有天书?” 相传那天书出自宋室禁宫,赵韧难道清楚这天书的底细? “四郎可知真宗年间,曾有一年号,名为‘大中祥符’?”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帝王年号多为二字,偶有三字四字年号,譬如王莽曾用“始建国”,北魏拓跋曾设“太平真君”,李唐武则天用过“天册万岁”、“万岁登封”、“万岁通天”,国朝亦有四字年号,其中便有真宗皇帝立下的“大中祥符”。 “这‘大中祥符’四字,便是指天书。”
第78章 第二十五章 所谓好弄玄虚为“真”,真宗在位之时,求仙问道,笃信玄虚之事。某日上朝之时,对群臣言其昨晚夜梦仙人,得赐天书,而后果然派人在承天门屋脊上发现了黄绢布帛天书,引为神迹。真宗因此改年号为大中祥符,又命民间广征祥瑞,如此大半年后,便率文武百官泰山封禅,举行祭天大典,以顺天意。 “这天书乃是以丝线绣在绢帛之上,所书字体新奇,如云似烟,无人能懂。真宗好道,彼时宫中便有一位深得宠幸的道士,经其辨认,天书上的字体为道家符菉,以烟气云气化形,称作云篆,疑为仙神之语,流落人间。真宗大喜,遂命此人将古籍上的云篆一一译出。” “然云篆一书,本无章法,全凭书写之人心意,旁人若要辨别,简直难如登天。那道士殚精竭力,一译就是数年,都没能完成。直至真宗龙驭上宾,刘太后临朝称制,下令将天书祥瑞和真宗一同随葬永定陵,此后朝中再无人敢提及天书之事。” 听到此处,裴昀若有所思,这段往事她确有耳闻,论及因果,其实该是真宗好大喜功,借天书之事为引,泰山封禅。此后上行下效,朝中为投其所好,争言祥瑞,真真假假,乌烟瘴气,直到后来刘太后出面,这才一举平息这浩浩荡荡,持续十年的风波。 “但既是随葬帝陵,后来又为何现世?莫非是因为......” 见裴昀神色,赵韧便知她已猜到了因果,面色阴沉不语,算是默认,示意谢岑替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于是谢岑便道:“靖康之乱后,北燕为统治中原,以汉制汉,在大名府册封刘豫为大齐皇帝。刘豫其人本为宋臣,贪生怕死,失节投敌,助纣为虐,更是为求富贵丧尽天良,在洛阳、开封两地设淘沙官,盗掘两京陵墓,连皇家帝陵也没能幸免......” 自此宋室七帝八陵被毁坏殆尽,陵墓中随葬珍宝被抢劫一空,甚至连哲宗尸骨都曝尸荒野,许多年后才被百姓发现收敛。此乃赵宋皇室奇耻大辱,刻骨之恨。 裴昀不禁怅然一叹:“所以,这天书应当是值此混乱之时,阴差阳错流入民间。” “十有八九。” “天书一事,本为宫闱之秘,朕也是幼时听偶然先太后所说。然提及云篆,朕却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赵韧缓缓道,“少时偶有一次,我与济王之子赵亮打赌,由其在崇文院秘阁中任挑三本书籍,我背诵一夜,翌日他来检验。赵亮怕输,费尽心思出难题,挑的那三本书,一为西夏文所写《番汉合时掌中珠》,二为西域梵文所书《妙法莲华经》,还有一本是道家《长生经》,上面的文字鬼画符一般,便是云篆。” 说至此,他忍不住摇头叹息:“当年赌局彩头也不过是南唐徐熙的一幅《牡丹图》,赵亮为赢,实在不择手段。” 西夏文,天竺字,云篆体,委实是够狠! 裴昀也不禁失笑,“我听说过这桩轶事,但最后不还是叫陛下赢了吗?” 当年西子湖畔丰乐楼,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太子洋洋洒洒,挥笔写就异文番语。那济王世子带了七八个好友,从头到尾将赵韧所写之字,认认真真对照一遍,竟是一字不差,从此太子赵承毅记忆超群,过目不忘的本事名扬天下。 赵韧轻咳了一声,稍有赧然:“朕虽过目不忘,却也终究不是神仙。况且那番邦文字我一窍不通,更不要说那无人能看懂的云篆,所以,其实那场赌局,我是...是......” “官家是得我和裴显相助,三人一同做了弊的!”谢岑慢条斯理替赵韧道出了实情。 “啊?”裴昀目瞪口呆,“做弊?” 赵韧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是疏朗的主意。” 当初他少年轻狂,对赌局本是自信满满,谁料对方挑出这三本书来他才傻眼,暗悔没提前定好规矩,现今豪言已经放出,整个临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再想反悔就太难看了。 正当他与裴显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却是阴差阳错结识了谢岑,谢岑及时为他想出了对策,解了燃眉之急,三人自此才熟识相交。 裴昀似笑非笑的看向谢岑:“你是怎么作弊的?” 此事说来到底不算光彩,谢岑也颇为不自在,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是些江湖小把戏,在纸上动了手脚,我与明光提前用特殊的药水临摹过一遍,风干后纸墨字全无,只留极淡的痕迹,再写之时,便很容易了。但也不是全然作弊,三本之中的《番汉合时掌中珠》的的确确是官家默背下来的。” 赵韧谢岑忆起如此少年荒唐,相视一望,俱是忍俊不禁。 裴昀听罢非但不曾失望,反倒是终于释然。一夜之间背诵一本全然不认识的西夏文古籍,虽说厉害,倒也是凡人能做到的地步,倘若当真将那天书一般的梵文云篆也一同背下来,才是真正骇人听闻。 但是,天书,云篆,过目不忘......电光火石间,裴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道: “难道说,当初那北燕国师李无方,将陛下囚禁在悯忠寺,真正想令陛下默写出的,便是那云篆天书!” 赵韧谢岑皆颔首,谢岑道:“官家与我说过此事后,都认为这是最大的可能。毕竟流言只道,当年官家一夜之间便默写出了形如云气之字,或许那李无方因此便认为这《长生经》即是当年的云篆天书。恰好没过几年,禁宫崇文院失火,许多珍藏典籍付之一炬,包括那本《长生经》,故而官家便是这世间唯一知晓云篆辛秘之人了。” “定是如此!”裴昀越想越觉有理。 可惜赵韧乃是作弊而成,根本没将其背下来,故而这李无方机关算尽,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韧正色道:“倘若真当如此,眼下谣传这天书落到了逍遥楼手中,李无方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且不说这天书到底是不是那般神乎其神,得其者可称霸天下,这天书终究是我大宋所有,断不可流落民间,更不可为李无方,为北燕所得!” 裴昀赞同:“官家所言甚是!” “然而江湖事江湖毕,朝廷不便插手,四郎昔日曾行走江湖,疏朗家中在武林中亦颇有声望,故而朕此番便命你二人前往逍遥楼海上云中宴一探究竟,务必将天书带回,完璧归赵,切不可任其落入他人手中!” 裴谢二人遂领命道: “是,陛下——” ...... 孤山御苑,国宾馆都亭驿 沈谷恭敬禀报道: “京中战报,蒙兀人佯攻西京,实攻乌沙堡,三日前乌沙堡陷落,乌月营亦危在旦夕,摄政王已将阵前守将独吉思忠撤职,改由参知政事颜承裕裁夺军事。” 颜玉央坐于上首,闻言不置可否,又问:“近日都驿亭可有异动?” “这几天国宾馆外有人日夜暗中监视,应是大内武德司高手,那赵官家想必已对我等有所警惕。” 沈谷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之前摄政王密令,以赵官家真伪之事大做文章,扰乱临安朝堂,为南下大计筹谋,世子爷,我们何时动手?” 颜玉央却是冷淡回绝道:“时机未到,此计不通。” 将赵韧掉包假死藏于悯忠寺一事,乃是他与李无方隐瞒颜泰临一力策划,当初某人离开后,赵韧随即人间蒸发,悯忠寺人去庙空,他便已经猜到了缘由。那之后临安内禅,新皇登基,韩斋溪被除,便皆是他意料之中了。 而今颜泰临不明所以派他前来一探虚实,他自然不会据实以告,自投罗网。 现下颜泰临独揽大权,水涨船高,颜玉央地位自然也今非昔比,沈谷对他言听计从不敢多问,遂又汇报了些其他事后便恭顺的退下了。 片刻后,杜衡回到都驿亭,前来向颜玉央覆命: “公子,那口箱子已送到武威侯府外了。” “命鬼菩萨继续守在裴府监视,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通传。” “是。” “保宁寺已安排妥当?” “公子放心,惠德方丈已将那小沙弥送走了,若再有人返回,也绝查不出所以。” 颜玉央听罢微微颔首。 杜衡乃是颜玉央不二心腹,自然知晓他这几日心情大好,然而他们此番南下另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临安,故而半是试探半是提醒道: “公子,不知我们何时动身去华亭?”
第79章 第二十六章 烟云细雨,山色空濛。 一辆马车在太湖东山林间路上缓缓而行,车厢外车夫蓑衣斗笠,不紧不慢挥着马鞭,车厢内二人相对而坐,一青衣剑客,一蓝衣公子,正是裴昀与谢岑。 二人此番奉御旨前往松江华亭探查天书一事,不便暴露身份,故而轻装简行,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带。可欲往云中宴,必持云中帖,如今云中帖在江湖上千金难求,有价无市,二人不得不寄希望于谢岑本家。以姑苏谢家江湖地位,必有门路。 此行二人便是在前往太湖畔东山谢府的路上。 途中,裴昀向谢岑提及她自千机叟口中所得知极乐天一事。 “极乐天与谢家仇怨纠葛颇深,”谢岑沉吟道,“若我不曾记错,当年围剿极乐天的名门正派,正是以谢家为首。” 裴昀急忙问道:“谢家与极乐天有何纠葛?当初极乐天覆灭之时,不知可有漏网之鱼?” “听闻极乐天总教藏匿于水道繁复交错的太湖之中,那一战极为惨烈,正派弟子伤亡惨重,极乐天教众全军覆没,笑面生亦重伤陨命,之后江湖上再无极乐天的踪迹,想必是不曾有漏网之鱼。而至于极乐天与谢家有何仇怨纠葛,我便不甚清楚了,因极乐天之名,在谢家委实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谢岑慢条斯理道,“谢氏宗谱素来记载极为详尽,每一代都会专门挑选正直严谨谢家子弟编纂,每个谢家子弟过身后,记载其生前事迹的宗谱便会归于宝书楼来燕堂,只有谢家嫡系子孙才有资格入内。我幼时没少在来燕堂翻阅宗谱,曾在曾祖父八雅公子的册子上看见过极乐天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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