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衣服, 是打算拖着伤腿自己洗?” 顾灼立时便脱口而出:“我可以让浣衣婆婆帮我洗——” 话说到一半就顿住。 军中女兵数量不少,与那些大老爷们的衣服一起清洗不太妥当, 顾家便从幽州城中找了一些妇人来照料。 这些妇人大多都是丈夫儿子皆战死,靠抚恤银过日子的,如此也能有个收入来源。 可山脚下这处营帐在她上山前还没有呢,显然是前些天为了找她才临时搭的。 军中的女兵大多编入骑兵,身子轻,马便跑得快,女子又身形灵活,在战场上是奇袭的不二人选,战功赫赫。 但是正如顾灼上山前的考虑一样,吴将军和苏将军不会想不到山中可能有野兽,那么带到此处进山寻人的士兵应该也都是力气大的弓箭手。 顾灼回来时也确实未曾看到营中有女兵身影,她不死心,试探着问道:“这处,不会没有浣衣婆婆吧?” 傅司简摇摇头,将顾灼心中期待的小泡泡全部摇破。 她死心了。 顾川见他家姑娘这副少见的深受打击的模样,有些想笑,因为向来只有夫人才能让他家姑娘如此绝望。 他低下头咳了一声掩饰笑意,却终是在声音里透露出些许:“姑娘,那属下便带人动身了。” 顾灼听出来顾川的揶揄,气得瞪了傅司简一眼才道:“路上小心。” “是。” 傅司简这几日对顾灼的紧张,顾川看在眼里,他也觉得傅司简留下确实比军中的人能更好地照顾他家姑娘。 何况,从傅司简脖子上那个牙印来看,他家姑娘应该不会吃亏。 于是便起身离开:“属下告退。” - 顾川走后,顾灼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支开傅司简:“要不你去其他帐子里睡个觉休息休息?都累了好几天了是吧。” 却被男人一眼看穿:“想支开我偷偷叫人给你抬个浴桶过来?” 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真的。 随后便听见男人幽幽补充道:“何况,我在这个帐子里一样可以休息。” 顾灼咽下自己不过脑子的一句“这里只有一张床”,她都能想到,这句话说出去,傅司简会怎么厚颜无耻地回她。 而且,跑偏了。 顾灼言辞恳切,神情真挚,渴望能打动傅司简:“我可以保证伤口不沾水。” “怎么保证?” “就、就……”顾灼被噎住,她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避开伤口的方法,虽一时还未找到一个容易做到的,但是她要怎么跟傅司简描述沐浴时的这些……姿势。 “嗯?就什么?” “就……” “夭夭,你的脸有些红。” “谁脸红了!” 傅司简对小姑娘有些激动的反驳颇为不解,抬手摸摸她泛红的脸,有些热。 他皱起眉头,担忧道:“不会是又起高热了吧?” “没有。” “我再叫大夫来瞧瞧。” “真不用。” 话题再次跑偏,顾灼颇为无奈,不知该怎么再提起沐浴一事。 帐外正巧有声音传来:“小将军,您的药好了!” “进。” 士兵端着药进了帐,顾灼闻见那药味都觉得苦得难以下咽,军中的药向来如此......朴实但有效。 傅司简接过药碗,那药已经在送过来的这一路上晾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整张脸都皱起来的小姑娘,索性也放弃用勺子喂她的打算:“一口闷应该……不会太苦。” 顾灼身子都向后撤了些许,仿佛离得远些便能逃过:“我不想喝。” “听话,喝完我去给你找糖吃。” “军中哪有人会带着糖?” “……伙房总有黄糖。” 那倒是,你知道得还挺多。 顾灼正想接过碗一口气干了,突然灵光一闪,抬眼看向端着药碗的男人:“傅司简,你让我沐浴,我就把这药喝了。” 傅司简没想到小姑娘为了沐浴能想到这种招数威胁他,他放下碗,无奈地摸摸她的脸:“这么想沐浴?” 顾灼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真能保证伤口不沾水?” 顾灼继续点头,怕他不信,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我将受伤的那条腿搭在浴桶边上。” 傅司简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怎么个洗法儿,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咳,那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倒是把顾灼笑弯了腰。 她没想到傅司简居然这般轻而易举便松了口,更没想到他居然因为这个不好意思。 顾灼端起碗几口就喝光了药,豪爽至极,对即将到来的神清气爽满是期待。 - 傅司简几乎是与浴桶前后脚一起回来的,他到伙房安顿了烧水的事,包了块糖,又去找吴将军拿了一身新的军中士兵的衣服。 他将糖纸剥开送到小姑娘唇边,看她粉嫩舌尖将糖块卷入口中,突然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可他只拿了一块过来。 顾灼没想到傅司简出去一趟还真给她带回来糖,被人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不错,若不是抬浴桶的士兵还未出去,她定是要去亲亲他的。 傅司简将衣服递给小姑娘:“这是新的,你洗完后穿,换下来的衣服先放在一边,我待会儿拿去洗。” “嗯,你先去休息吧,我腿不方便,得很久呢。” 傅司简没应,只道:“我在帐外守着,你有事叫我。” 顾灼想了想,便也点头:“行。” 她也怕自己万一摔倒什么的,不好叫别人进来扶她。 傅司简,毕竟,未来夫君嘛,便也无所谓了。 傅司简扶着她走到浴桶边,替她安顿好沐浴用的东西,又在一边放了把椅子,便出去了。 出去后与原来的守帐士兵道:“去军中大夫那儿取一下小将军调养身体的方子,半个时辰后再回来,这里我守着。” 守帐士兵觉得傅司简这人能处。 虽然醋劲儿大了点儿,但是人还不错,你瞧,想支开他还给他找了个暖和的去处。 顾灼在帐内舒适地洗去一身疲惫,傅司简在帐外却是担心得很,怕她摔着,怕她伤口沾水,怕她无人照应什么动作都做得艰难。 帐外只他一个,来来回回地走着。 等帐中的动静渐渐变小,他才出声问:“夭夭,好了吗?” “等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帐中才再次传来声音:“傅司简,你进来吧。” 他进去时,帐中湿热雾气蒸腾,颇有些蓬莱仙境云霭缭绕之感。 小姑娘就在朦朦胧胧雾气尽头的床榻上坐着,用布巾拧着垂落在胸前的湿漉漉的头发,像是落入人间的神女。 待他走近些,才看见小姑娘蹙着眉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看她这副表情,傅司简以为是她沐浴时碰着了:“伤口疼?” “没有,伤口没沾水。” 傅司简蹲下身掀开她的裤腿,见那包扎伤口的布上并没有被水浸湿,也没有渗出血,这才终于放下心。 他起身捏捏小姑娘的鼻尖,俯身看她:“那是怎么了,沐浴完还这般不乐意?” 却见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抬眼嗔他:“傅司简,你哄我。” “嗯?什么?” 小姑娘声音里满是撒娇而不自知:“我明明可以派人回主营去拿我的衣服的,甚至就是个让顾川去主营时顺便的事儿。” 这还是她方才沐浴时突然想到的。 她觉得自己失算了,觉得她被忽悠了。 傅司简用洗衣服的理由要留在这里时,她居然半点都没想到! 太丢人了。 傅司简也反应过来小姑娘在懊恼什么。 明明应该想到的东西却没想到,是相当挫败的。 不过,小姑娘怕是误会了他。 傅司简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我当时也没想到还能回主营拿衣服,不是用那话忽悠你。” “真的?” “真的。我依然将你贴身的中衣洗了,可能信我?” 倒也不必! 她又不是因为洗衣服的事情生气。 她只是接受不了自己当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傅司简捏了捏小姑娘沐浴后被热气蒸腾得嫩滑酡红又因为懊恼而有些鼓起来的小脸,又亲了亲她搭在腿上的手:“别恼了,我去主营给你取衣服?穿着舒服些。” 他找吴将军拿衣服时就知道这衣料有些粗糙,可那时他以为只能等她换下来的衣服洗净晾干。 现在既是有法子能让她穿得舒服些,他自然想让她一身娇嫩肌肤少受些罪。 顾灼提这个的本意倒不是说就要去主营取衣服,她没觉得身上穿的这件粗糙到难以忍受。 何况,就算是去,她也舍不得傅司简再奔波这一趟了。 他为了找她都已经折腾好几天了。 “我没恼,你别去,我穿这个就可以。” 傅司简看了看穿在小姑娘身上宽得不像样的衣服,抬袖间隐约可见纤细腰身,觉得更该去取了。 “路不远,很快。” “我派别人去取,你去休息。” “派谁?” “……随便找个士兵。” “那……贴身衣物,你也打算让他带?” 顾灼哑口无言,又拦不住执意要去的傅司简,只好将令牌给他:“你找姚云,让她去我帐中拿。” 傅司简起身亲亲小姑娘还带着湿润的发顶:“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 京城里,裴昭丝毫不知道他的皇叔正盘算着去北疆当上门女婿。 听完禁卫的汇报,裴昭提笔写了封信,封好递给禁卫:“将这封信送去王府,让玄卫带给皇叔。” “是。” 禁卫走后,裴昭才终于细细想这事的来龙去脉。 户部筹粮出了幺蛾子,却被栽赃在皇叔身上,偏偏这假消息还被京城将军府打听粮饷进展的人查到,又传去了北疆。 呵。 真当他这皇帝奈何不了他区区一个户部尚书吗? 皇叔教他时,言道:“成大事者,善阳谋,少阴谋。阳谋者智,敌之不能还,为长久计。阴谋为间道,不足与阳图。” 他觉得这话有理,便懒得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可不是不会用。 “从朕私库里找一枚玉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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