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始坐在炉火旁,见他神色不对,楚慕沏上一杯热茶给他道:“明日便要出发去常州,你一个人去哪了?” “明日什么时辰走?”周始接过茶,低头吹了吹。 楚慕答:“午时。” 他点点头,一口灌下茶水,起身道:“有事明日再说,我过去眯会。” 楚慕怔怔地看着他,少年打着哈欠,像是困极了,离开前他回头望一眼楚慕,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倦意,“早点睡。” 回到屋内,周始连灯都没点,直接解下紧束的腰带,丢在床边,摸着黑,脱下外衣后便上了床,他实在是累极了。 离开玉阳关前,还需做些准备。 他如今不打算回十方楼了。送楚慕平安回到鄞州后,他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地方至少不能像边境这般冷,有太阳,到了时节便会开花,结果。 三年前,他为了成功上位,亲手杀了前任六门门主,取而代之,便是十方楼的规矩。十方楼他不在乎,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需安置一番,他才可安心离去。 在外忙碌了几日,这会在床上一躺周始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漆黑静谧的夜色除了风声呼啸,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待我送你回家后,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不能干涉。还有,这一路上得听我的。” 这是他要求楚慕的第一件事。 送楚慕平安回到鄞州,在他看来,这是一件不划算的买卖,单凭那只玉雕,可请不动他走这一程。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雇他做不沾血的买卖。 答应楚慕,送她回家,不单单是为了那只俏色玉兔,他不喜欢兔子,但他想去鄞州走一趟,再看一次那里的山水人家。 记忆里的景象不知模糊了多少年了。 那年约是六岁,下着大雨,他贪玩跑到阁楼上玩水,雨打芭蕉叶,落花随水流,他玩的正在兴头上,忽而瞥见一批批黑衣人踏破周家大门,雨顺势而下,那些黑衣人人高马大,个个手执长刀,头戴斗笠掩去了面容。 可他永远记得这些人的身影。他们刀起刀落,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血被雨水打散,地上横倒着数具尸体,他们有些是他的血亲,有些是家里的仆人。 惨叫声被雨水遮掩,那日,整个周家沦为一片地狱,无人能救。他看到母亲被一道黑影刺穿了胸口,素白的衣裳开着血红的花,父亲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母亲的尸体,望向天的神情颓然而无神,叫人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了些什么,雨声太大他什么也听不见,那一刻,他只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天没有下雨,他还在梦中没有醒来,一切都是假的。 可嘴唇咬破的痛楚太过清晰,是他永远的不会愈合的伤。 父亲忽然笑了笑,拿起那柄杀死母亲的长剑,举刀,一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死了,他们全都死了。 后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人将他粗鲁的地拎下了阁楼,他被丢到死人堆里,母亲早已没了气息,他不停地摇着父亲的身体,想叫他起来,可他始终没有动静。 直到一个声音传来,他抬头,是那些黑衣人们,一个又一个,他们全都没走。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什么是恨,只是下意识的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所有人。 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蹲下,那人揭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的脸,他是十二个黑衣人里唯一露出容貌的。“哟,这里还有一个落单的小崽子呢。” 他像是在笑,却没有一丝温度:“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也杀了呢?” 周始看着他,双目无神,眼里没有丝毫恐惧与慌乱,他不哭也不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那人眉眼一挑,笑:“叫我一声义父,我便让你活。” 雨还在下,滑过额头,脸颊,最终掉落在混有鲜血的水坑里,周始眨了眨眼,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黑衣人道:“义父……” 震耳欲聋的笑声陡然响起,透着雨有几分癫狂的意味,他们全都笑了,周始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雨水。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让他唤他义父的黑衣人,名唤刘成,是十方楼的四门主。 …… 从玉阳关离开那日,那场困扰了当地人许久的雪意外停了。 他们随去往常州的商队同行,领队的头是边境有名的酒商,也不知周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商队答应。 快二月天了,从边境到常州大致要半个月的脚程,商队出行慢,货物多,但胜在稳妥方便,也省去了一些麻烦。 楚慕从马车里探出头,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边关古城,天地辽阔,雪一停四周仿佛变得空旷起来,一切都是静止的。 风吹起两颊的发,她伸手去抚,想看的更清楚些,忽被一道外力扯回马车,楚慕茫然地转过身去,是周始。 少年依旧是一身黑袍,外头披着件墨色貂裘大衣,双手抱胸,声音有些懒洋洋,“你不冷啊。” 楚慕摇摇头,她穿得厚,脸虽被风吹得红扑扑,却不怎么冷。 他将一只汤婆子塞给楚慕,随后闭上眼好整以暇道:“不冷便帮我拿会,别凉了。” “哦。” 楚慕应声,双手抱着汤婆子,冰凉的手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他闭着眼,忽然问她:“楚慕,你怕吗?” 怕?怕什么?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少年声音传来:“跟我一道,可没那么顺遂。” 窗还开着,风从外头涌了进来。 她轻声说道:“不怕。” 她知道周始没睡,于是反问:“你会好好保护我的,不是吗?” “因为这个?” 少年掀开眼皮,拿出那只红玉兔子。 楚慕微微蹙起眉,摇头道:“不对,因为我们是朋友。”她说着顿了一下,直直盯着对面的周始,“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小姑娘紧紧盯着他,周始无声轻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楚慕愉快地笑起来,凑近他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阿始吗?” 她想这样唤他好久了。 “阿始?” 周始双眉陡然拧起,心里莫名有些嫌弃这个叫法,跟叫小孩子一样。 阿始阿始,怎么听都别扭。 楚慕却兴奋地点头:“周而复始,我喜欢你的名字。” 周而复始……少有人这般解释他的名字。 少年撇撇嘴:“我有小字。” 楚慕双眸微亮,追问道,“那你的小字是什么啊?” 他道:“流将。” 楚慕默念几次,却还是觉得“阿始”好,她更喜欢阿始这个名字。她开始争取:“可是,我还是喜欢阿始这个名字,可以这样叫你吗?” 小姑娘声音清脆,比之前的唯诺多了几分轻快灵动,她似变了很多。 一个叫法而已,周始倒是无所谓,他耸耸肩,不以为然:“随你。” “阿始。”楚慕忽然笑起来。 周始眉梢轻轻抬了一下,继而问:“你笑什么?” “阿始阿始阿始!”楚慕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笑,可这会她就是想笑,就是想这样肆无忌惮的唤他名字。 少年眸光微变,突然伸出一只手扯了扯楚慕的脸,他手上没怎么用力,楚慕却拍着他的手叫唤起来:“轻点……有……疼啊!” 她两只秀眉皱起,双眸雾蒙蒙的,周始恍惚间又想起那只爱闹腾的沙鼠,他忽然松手,别过头去,语气莫名透着几分幽怨:“叽叽喳喳的,楚慕,你好烦啊。” “我要睡了!”他又闭上了眼,这次似乎是真的要睡了。 “阿始,今日我很高兴。” 关上窗前,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从今往后,她的天地,会如这遥远边境般广阔无垠,无拘无束。 (卷起·我是人间风雪客)
第10章 天将晓 ◎别又想骗我。◎ 春风似剪,枝条上笼着淡绿,商队朝南大致行了九日,才到达常州边地,边陲小镇人烟稀少,却不似边境那般萧条。 天将欲晓,雾气缠绕山林之间,夜里点的篝火只剩丁点火苗,散着阵阵熏烟气味,周遭一片幽静,偶有风声掠过。 楚慕是被闷醒的。梦里有人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她看不见他的脸,可那人的一双眼却熟悉到可怕,她猛地一激灵,睁开眼,面前却是周始清秀冷硬的脸。 少年剑眉高鼻,双眸光射寒星,眼底如墨石般深邃冰冷,他近在咫尺,仅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见她醒来,周始眉梢轻抬,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楚慕眼里尽是茫然,她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头晕沉沉的,没有力气,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束缚,可这点力气对于周始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 篝火里被人丢了迷烟,闻久了会令人全身无力且意识模糊。 “别出声。”周始声音极轻,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说的,热气喷洒,痒痒的,一点也不舒服,楚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敢乱动,只好僵在一旁。 周始见她不再挣扎,才松开了她。楚慕靠在车厢一侧,头越发昏沉了,她迷迷糊糊地睁着眸子,想看清周始在做什么,眼前却是漆黑重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隐约间感觉有人抓着她的下巴,这人应是周始,嘴唇被撬开,有什么东西被他塞进了嘴里,小小的、圆圆的一粒,像是糖豆,又像是药丸,没什么味道。 随后他的声音响起。 他道:“咬碎,咽下去。” 楚慕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含住那东西,轻轻咬了下去,一股浓烈酸涩的味道陡然蔓延在口中,极为难咽,这味道酸到她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五官扭曲,她猛地往前倾去,想要吐出来,却被周始一把捂住了嘴。 “忍一忍。”他按住她。 “唔……”楚慕也想忍住这股冲动,可实在是太酸了,她整个舌头都麻了。 冰冷的手掌用力捂着她的唇,楚慕没有办法了,只能将那东西往下咽,那股酸涩就好比初生的枸橼,直冲云霄,大颗大颗的眼泪顺势落下,全掉在了周始手上。 她一边掉,周始一边擦。两人就这般混乱的过了片刻,楚慕才慢慢缓过劲,她两只眼红通通的,身上倒没那么难受了,大脑逐渐清明过来,就是还没什么力气。 周始松开了她,楚慕背过身去,伸手擦了擦眼泪,双颊涌起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黑色貂裘从背后围过来,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住,她茫然回首,对上周始的眸,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跟着我便好,别说话。” 他轻轻推开马车门,先行跳了下去,少年轻功极好,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楚慕从马车里出来,正想自己跳下去,周始直接伸手环住楚慕的腰,将她抱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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