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听了只觉好笑,故意逗她:“那我告诉国公爷呢?” “你敢!”郑月秋喝道。 这一声尤为响亮,连树梢的麻雀也震了一震,扑着翅膀飞走了。 阿妩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她瞧着郑月秋渐渐涨红的面色。好了,兴许这下不须自己告状,国公爷也听到了。 - “世子,这是今年新采的茶,请您尝尝。”英国公罗鸿端起玛瑙茶盏,递向另一端的年轻男子。 这般姿态,远超仆婢们所猜测的殷勤,近乎谄媚了。 年轻俊秀的男子垂眸,用茶盖拨开茶上的浮沫,轻轻啜饮一口。动作行云流水,清雅高致。 罗鸿瞧着谢蕴俊美无俦的侧脸,既羡且妒:老英国公和淮安王,皆是追随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又依军功大小分封了爵位。 若是当年他爹再使把力,也捞个异姓王当当,何须自己今日对个未及冠的小子如此殷勤。 “咚”,剔透的茶盏落在紫檀木桌上。 “久闻世子于茶道上造诣颇深,不知寒舍的茶可还和您口味?” “是好茶。”谢蕴的声音犹如玉石散落,泠泠动听。 “那待会儿您走的时候,我命人给您捎些回府。” “这就不必了。新茶珍贵难得,国公且留着慢慢品尝。”谢蕴抬眸,扫过这间房的陈设。 待客的房间,亦是主人家的脸面。国公府的花厅中,雕花窗牗前,立一块造云立壁的青碧色奇石。十二折如意寿喜纹屏风以紫檀为框,双面髹漆,篆录了前朝书法大家的真迹。 罗鸿见谢蕴多看了两眼屏风,强忍不舍:“世子中意这块屏风,是它的福分。待会儿我便派人送到王府上,保管一点儿不磕碰。” 谢蕴失笑,不过是花些时间辨别屏风上的字,英国公就误会了。 他不喜夺人所好:“不必。” 方才还不舍着,谢蕴开口拒绝,罗鸿心中反有些不豫。同时,他也信了几分京中的传言:谢蕴果然是位目下无尘的君子。 若是旁人心有所好,他主动开口送,早顺水推舟讨要了去。 不过,比起俗人,君子却更难讨好。 罗鸿眼珠一转,决定开门见山:“不知世子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谢蕴薄唇轻启,遥遥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你敢!”那怒喝中气十足,竟将他的声音彻底盖了过去。 谢蕴的剑眉意外地一挑。 罗鸿霎时面色铁青,只觉得老底都掉光了:“家宅不宁,闹出些小事端,让世子见笑了。” 府上女眷不过几个。郑氏,阿妩的性情断不会如此。唯一一个敢在他院门前大喊大叫的,只有那个自恃家世、行事无状的外侄女罢了! 罗鸿在心中记了一笔,却听身旁的年轻男子道:“既然国公家中有事处理,谢某不便打扰,便告辞了。” 这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罗鸿慌了,连声挽留:“已近晌午,世子不如用顿便饭再走。” 谢蕴摇头:“国公不必破费了,母亲已为我留了晌午的饭。” 只这一句,罗鸿再说不出话。 他天大的面子,还能越过镇国长公主去? 国公爷的额角落了一滴汗。淮安王世子好容易来府上一趟,坐了不过一刻钟便离开,也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 但他再不愿也无法。 只能一边送人出门,一边狠狠给郑月秋添了一笔。 “世子若是下次有空造访,寒舍必扫榻相迎。”仆从为二人推开门,罗鸿说着客套话,迎面却见到两个年轻的女子,角门外一前一后站着,隐有对峙之势。 两个面孔他皆不陌生。 郑月秋也就罢了……阿妩怎的也在此地? 阿妩也兀地一惊。 她也没想到,国公会那么快送客人出门。 旋即,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位男子身上。 若没猜错,这就是今日的贵客。 墨发。漆眸。剑眉。薄唇。 他眉眼昳丽,气韵却凛然。如青玉浸冰泉,琼华点清霜。 如此年轻,又兼国公唤他“世子”,阿妩一瞬便猜出了男子的身份——那位名动京城的淮安王世子。 阿妩连忙移开打量的目光,低下头去。 传闻中,淮安王世子是位守礼克己的君子。她素日谨慎惯了,此刻亦不欲行冒犯之事,引得贵人不快、国公迁怒。 郑月秋却看也不看谢蕴,眼里除了罗元绍,断然没有旁的男子。此时见国公面带怒容,一咬牙:“姑父,方才唐妩说有事找您,非要将我带到此处!我不依,她竟大声喊叫!” 岂料刚张口,国公姑父竟狠狠瞪向了她!吓得郑月秋讷讷不敢张口。 谢蕴闻言,也不禁失笑。这咄咄逼人之声,与方才那声“你敢”分明同出一人。这是恶人先告状不成?倒是另一个女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显然是真正的苦主。 他不经意抬眼,恰与阿妩好奇的目光碰上。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离。旋即,谢蕴又匆匆转过头来,闭了闭眼。 非礼勿视。 另外的二人,皆未在意这个微小的细节。 罗鸿瞪完了侄女,直到她不敢出声之后。又与谢蕴寒暄起来。只是,这一回他察觉了谢蕴的心不在焉。 几句之后,没得到他再次做客的承诺,失落道:“世子慢走。” 送完客,罗鸿一眼没看阿妩和郑月秋,转身去了后院。 - 淮安王府。 镇国长公主原有自己的府邸。奈何淮安王与公主二人情深笃穆,太/祖便做主,将二人府邸并作一处大宅。 谢蕴步行一刻钟,才从漆金的敕造淮安王府匾额下,行至小花厅。 婢女身着纱衣,掀开重重的软烟罗帷帘。 谢蕴并未撒谎。小花厅中,镇国长公主早等着儿子的归来。 身为太/祖幼女,今上的嫡亲姑母,有时连皇后亦要退让三分,长公主通身气派自是贵不可言。见儿子归来,却露出一丝慈爱之色:“我儿辛苦了。” “母亲。”谢蕴颔首。 “今日去英国公府瞧了,我儿觉得,罗老头的儿子如何?” 谢蕴静静啜饮着茶水,一言不发。 长公主顿时明了。 儿子是君子,不愿背后言人是非。这份沉默便代表了许多东西。 她慨叹不已:“果然啊,那些老家伙的儿子,有出息的都去了边关。留在京城的,多半混成了软骨头。” 说罢,才发现自己不意将儿子骂进去了:“自然,不包括我儿。” 她的儿子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似旁的人随父从武,反倒进了国子监,浸润了通身的行止仪度,成了让淮安王最头疼的翩翩君子模样。 不过,长公主却十分满意。 “可惜了,英国公不中用,让我儿这一趟受累。”长公主笑眯眯道,她自是知晓儿子最讨厌那些虚与委蛇:“不过,听闻国公府的园子可谓一绝,是真是假?” 谢蕴方才一直沉默,此刻却道:“国公府的春光,确实不错。” “果真?那也不算白去一遭。”长公主没听出他话中深意。 谢蕴再一次闭了眼。 方才那一幕,仿佛映在了眼前。 一树丛簇的洁白玉兰下,女子亭亭而立。熏风撩起如云的鸦发,似有暗香淡淡、挑人心弦。她轻盈的眼睫振如蝶翼,遮住秋水明眸中一闪而过的好奇。片刻后又低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如缎的颈子。 溶溶淡淡的春光,为她镀上一层金粉。 温柔。朦胧。 那一刻,谢蕴忍不住偏过头去,又闭上双眸。 他怕春光太炽烈,灼伤了眼。
第2章 她要让真正的传奇,压过似是而非的流言。 送走世子当日的午后,罗鸿在夫人郑氏的院中用了饭,小坐了片刻。 国公爷这些年渐渐不与夫人热络了。用饭就寝都是几个妾室作陪。这次,郑氏院中的人皆激动不已,十分勤谨着服侍。 岂料,婢女一个手滑,温热茶汤泼了罗鸿满身。他当即大发雷霆:“府上的下人,何时这般没了规矩?” 郑氏一皱眉,犯错的丫鬟立刻被拖了下去。 “老爷莫要生……” 罗鸿抬手就打断道:“罢了。夫人既然久居内宅,管着中馈,也该好好盯一盯下面的人!国公府的大小事,岂能任由他们摆弄?”说罢便转身离开。 郑氏送他离开之后,面色陡然阴沉了起来:“就说正院怎么来了位稀客,老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点我呢。” “去查查方才前院出了什么事,让他大动肝火。”其实,郑氏隐隐有了个答案。此番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去证实。 不多时,一个嬷嬷附在耳畔低语几句,郑氏心道,果然。 又是她那好侄女惹出的祸事。 郑月秋非是罗家人,而是夫人娘家的娇客。她犯了错,国公爷不好直接训斥。便转借着约束下人不利的名头,给自己这个做姑母的没脸。 相似之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郑氏揉了揉眉心:“你去把月秋请来。” 嬷嬷称是,心底却止不住叹气。 老爷不上心、嫡子不亲近、庶子更是荒唐。就连娘家侄女也未出嫁就外向,从不与夫人一条心。夫人在国公府,委实过得艰难。 郑月秋提着裙摆而来。见郑氏半倚在榻上,她攒出甜蜜的笑,眼底却透着几分心虚:“月秋请姑母安。” “有你在,我怎能安?”郑氏面不改色地撒谎:“方才老爷来了,特特点了你的名字。今日又犯了什么事,惹了什么祸,你且一一说给我听。” 郑月秋一听国公爷点她,顿时急了。国公爷可是她未来的公爹!当下不敢隐瞒,将自己那些见风就破的小诡计倒了个彻底。 她每说一句,郑氏的面色便凝重一分。 “我且问你,今日登门的贵客是谁?” “……”郑月秋沉默,她还真没注意:“听国公爷唤他什么世子。” 世子。郑氏的心头一咯噔。 英国公的品级在勋贵中数一数二。值得罗鸿另眼相待者,不过一掌之数。而其中被称作世子的,唯有一人。 倘若是那位……被月秋坏了好事…… 郑氏只觉,国公只训斥她一顿,已是给侄女留了天大的面子。 郑月秋不知自己的好运,兀自愤愤不平道:“也不知那女子给国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只训斥了姑母呢?明明在场之事,她也有份。” “真不知国公看上了她什么!父母双亡一孤女,外祖又那般见不得人。娶了她能给表哥什么助益?该不会府上的流言说的是真的,国公和她母亲……” “噤声!”郑氏再忍不住怒火:“长辈的事,是你能议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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