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看来,这并不是错觉。 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仲夏正午的日光虽酷烈,却被连天的树荫遮蔽。金红色的锦鲤自在环游于一泓清澈见底的池中,阿妩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与谢蕴二人的倒影。 她忍不住蹲了下去,指尖碰了下冰凉的水面。 顷刻之间,便有两三条锦鲤朝着她游了过来。它们色泽鲜艳至极,浮在水面上煞是鲜艳,甫一张开口,对她吐起了一连串的泡泡。 “哇。”阿妩低低惊呼了一声。她的指尖还被不知哪一条锦鲤含了一下。 王府的鱼,都这般通人性的么? “它们以为你是来喂食的。”不知何时,谢蕴也曲起身子蹲了下来,随手捡起池边落下的不知名果实,朝着水面轻轻扔去。 可惜,这种果实并不在锦鲤的食谱之中。 几条锦鲤对果实无动于衷,又耐心等了许久,岸上两个人却袖手旁观,没有半点投喂的意思。它们这一行空口而归,只好摆着尾巴失望离去。 而岸上的阿妩,却望着它们游动间荡开的水波,唇畔漾起一点笑意来。:“这般通人性的锦鲤,宫中却难得见到。也难怪淮安王和长公主不肯受什么尊号,搬入宫中常住了。若是换作是我,只怕也舍不得离开。” 谢蕴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半晌,他才问道:“阿妩,是不喜欢居于宫中么?” 阿妩恍若不觉身边人的异状:“倒也没有不喜欢。宫中气派堂皇、王府规整亲切,别院幽寂自在,只要和世子住在一起,在哪里都是极为惬意的。” 话音方落的一瞬间,她看见谢蕴眼底洇开了百种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几乎要把她通身都包裹住。 但是…… 阿妩想说的,不止这一句剖心之语。 “我虽然昨日今日都说过,世子这样的君子你坐上龙椅,比别人都要好,乃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可天下万民可以因此而强令你,我却不能罔顾你的想法。” 她忽地直直望向谢蕴,不闪也不避。 “世子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坐上那个位置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正文完结,开心!
第93章 预估错误,下一章正文完结 谢蕴的眼底划过一丝错愕, 片刻后偏过了头,凝视着粼粼的湖光:“你看出来了?” 竟是不闪也不避,默认了此事。 阿妩笑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哪有一个皇帝,是世子你这样当的?” 不好享乐、不爱尊荣、不贪美色。就连偌大的宫禁, 都比先帝在时萧条了不少。掐指一算, 他践祚以来所做的唯一一件出格之事, 就是在御书房的后殿幽囚了自己。 “莫非阿妩不喜欢么?” 谢蕴却好似误会了什么, 凝望着她, 凛声道:“谢某却是忘了,你在闺阁中也是太师的孙女,合该好生娇养着的。算起来, 这几日确实委屈了阿妩,待日后回了宫,我便多派几个侍女来伺候阿妩。” 啊? 阿妩傻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怎么会理解到这里去的? 她连忙摆起手来, 打断了谢蕴的未竟之语道:“没有!我没觉得委屈, 世子你也不用派人过来, 我习惯了一个人住的……” 一句话说到一半,她不意对上了谢蕴的眸子。依旧深不见底、漆黑依旧, 极深处却藏着星点的笑意。 阿妩顿时明了——谢蕴在故意逗她。 他分明领会了她的意思, 却故意往歧路上引! 她有些气闷地鼓起朱唇。片刻之后,自己也绷不住地笑出了声来:“世子, 你明知道我不习惯有人近身侍奉, 还要故意说这些话让我为难。” 不过, 谢蕴肯与她谈笑, 倒也让阿妩欣慰了几分。 她随手捡起池塘边上的零碎石子, 使了巧劲投入水中。清圆的池面上, 立刻荡起了一连串的涟漪。 “不过,世子你要是当皇帝不自在,咱们就不当这个皇帝了,如何?” 谢蕴轻轻摇头:“职责在身,怎能说放就放?” 阿妩眨了眨眼:她就知道会这样。 她熟读儒家典籍,自然谙熟上古共治、虚君实相的典故。可衍朝离三代远矣,谢蕴坐上了龙椅,肩上便担负着一份沉甸的责任。即使他不恋权柄,可若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时,他也不会贸然把天下百姓的生计交托旁人。 可这个困局,并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你若觉得贸然离去不负责任,不如从宗室中养出个能替你担得起责任的人,不就好了么?我看三皇子就不错,他性子机灵,同世子你关系又好。” 话一说完,阿妩就笑出了声。 “怎么?”谢蕴凛声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我之间的话,若是不慎传了出去,怕是不知要惹来多少人侧目了。” 皇位,这天下多少人视若珍宝、却触手难及之物,在他们口中却浑似个烫手山芋一般。 阿妩一边想着,一边又望向了谢蕴。 但这对于他而言,好似又那般理所应当。多少人为了皇位可以出卖亲情人伦、变成六亲不认的冷血之人。但在谢蕴眼里,这天底下独一份的权柄,甚至不及他的君子之道重要。 谢蕴忽地望向她:“这确乎是个好主意,只是阿妩舍得么?” 阿妩与谢蕴相处日久,知晓他并非当真是询问她舍不舍得,只是拐弯抹角地朝她讨要一份承诺。 于是,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似的,从她的檀口中涌出:“我有什么舍得或是不舍得的?世子你若是世子,那我就是世子妃。你若是皇上,那我就是皇后。只要你肯把身边的那个位置留给我,我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方才在谢蕴的双亲面前,她还有些羞赧。这下倒是毫不客气,以他妻子的身份自居了。非是她两面三刀,只是她知晓,眼前的这个人,需要她喂上一颗又一颗的定心丸。 弥合谎言带来的旧伤,尚且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时日里,他们两个人都要努力信任彼此、推心置腹,方能平复伤口。 果然,听了这话,谢蕴眼底的不安又散去了许多。 一只手抚上阿妩的鬓发,捻起她如云鸦发间落下的花絮:“从许久以前,那个位置就为你留着了。” “许久以前,那是多久?是世子你去西北的时候么?” 阿妩记得,世子出发去西北之前,曾经与她诉过一次情肠。那一日别院灯火通明,两人聊了彻夜也不觉困倦。谢蕴还饮酒过度,非要缠着她,问她心里有自己几分? “不,比那还要早很多。” 谢蕴闭了闭眼,旧事恍似历历在目:“是你第一次来王府做客的时候。” “啊。” 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没挑明对她的求凰之思呢。 阿妩既感到愕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谢蕴这般端方持重之人,总不可能贸贸然,就与人有一段露水姻缘罢? 他既然开了口,便是在心底规划好了后路。也就是说,把自己当作了他的妻子。 阿妩感慨地摇了摇头: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罢了。 回忆起从前的旧事,总是免不了想起与“陈甫”有关之事,阿妩生怕谢蕴也想起来平添尴尬,连忙改换了话题:“世子,我们在池塘边待得够久了,你再领我去旁的地方逛一逛,好不好?” 谢蕴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点破:“好。”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若去一趟街市上,如何?谢某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办。” 街市? 阿妩面露讶然之色。谢蕴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有什么事情是非要自己亲自上街的呢? “好啊。”她没多想便答应了。 - 阿妩端坐在马车中,吹着冰鉴中传来的丝丝缕缕的凉风,只觉得悔不当初。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谢蕴所说的必须亲自要在市井间所办之事,竟然是去听她所写的《关锁记》评书。 她无力道:“世子,你叫说书人进宫讲给你听,不好么?” “不好。”谢蕴道:“若是那样,旁人只以为我对旧朝不满,弹压救朝臣子。但谢某只是想亲耳一听阿妩的大作罢了。” “……” 对了,她忘了谢蕴现在身份不一般,一举一动皆会引来猜测。不是从前随心所欲的淮安王世子了。 可是……可是…… 当着谢蕴的面,眼睁睁看着他欣赏自己的作品,对她来说属实有些难堪了。光是想上一想,臊意就要涌上面皮来。 但谢蕴已经乘上马车,直奔茶楼而去,这时候已经容不得她拒绝。 马车声辘辘,市井的喧嚣自车帘的缝隙中传入耳畔,阿妩只能暗自祈祷,只希望这段路能更长一些,她的难堪也能来得晚一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没过多久,车夫的声音便传来:“茶楼到了。” 这一个茶楼,正是阿妩从前自己去听《青梅记》的那一处。而在《关锁记》出了之后,它依旧延续了《青梅记》的火热,每日都要说书先生说上三五场,余热依旧不散。 马车停到一处僻静处,两人相携下了车。进入茶楼之际,她和谢蕴顺势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恰是一场说书到了尾声之时,底下的茶客们全部静悄悄的,唯独说书先生洪亮的声音贯穿始终。 “为有此心报国志,沉入湘江洗沥新……” 阿妩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他们来得晚了些,一场《关锁记》已经临近了结局,正是她外祖被先帝贬谪、乃至剥去官职的部分。再扫一眼底下的茶客们,无不面露悲愤之色,紧紧抿着嘴,一双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说书先生,片刻也不肯离。 她甚至还听到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这狗皇帝真是可恶!” “嘘,你敢骂皇上,不要命了?” “怕什么,你没听说啊?那狗皇帝被人赶下去了,多骂几句,要不了我的命。” 阿妩忍不住失笑。倘若市井中人皆是如这两个人一般作想的,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谢蕴会上位得那般顺利了。 民心昭昭啊…… 片刻之后,只见说书先生念完一首格外沉郁的定场诗,施施然阖上了书页,对着看客们道:“陈老先生虽说在顺平帝手下受了磋磨,可是如今新皇登基之后,老先生眼见着又有起复的征兆了。” 台下的茶客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来,似是要把听书之时积攒的一肚子激愤倾泻而出似的。 铜钱、元宝也不要钱似的朝着台上砸去。 “新皇看来是个明事理的。” 谢蕴看得有趣,也掏出一块银子扔向了台上。 阿妩见了不由打趣:“世子,这是他们夸你了,你高兴了所以才打赏的么?” 谢蕴顿了下,才道:“我是因阿妩的书写得十分好,心下受震动,方才有的此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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