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舜音走过去,接了药碗。 军医一愣,不敢多言。 胡孛儿惊愕地看着她,张君奉在旁白着脸。 穆长洲仰躺着,中衣沾了斑斑血迹,睁着眼,胸膛剧烈起伏,露出满身斑驳可怖的伤疤,即便此刻已意识不清,也仍忍耐着没怎么出声。 舜音端着药碗的手发凉,在榻边坐下,问:“熬过去就能好?” 军医回:“按理说毒已清得差不多了,应该会没事……” “好。”舜音一手伸去他颈后,手臂用力托起他颈,“我也信他能熬过去。” 盯着他无光的双眼看了一瞬,她紧紧抿唇,将药碗递到他唇边,顶开他牙关,灌了下去。 药碗又落了地,碎成两半。 穆长洲猛然俯身吐出,一手扣紧榻边,手背青筋凸起,额间冷汗涔涔。 舜音伸手接住他,他一手抓到她衣摆,躺在她膝上,半垂着眼,喉间低嘶出声。 舜音紧紧按着他肩,忽觉他不动了,声息骤止,眼眸凝固,胸膛也归于平静。 她怔住,伸手想去按他心口,却悬在那里,不敢落下,手指微微发抖。 张君奉最先反应,催军医:“快想法子!” 军医上前探了探他心窝,急忙叫人出去煎药。 胡孛儿已冲出去吼:“再多叫几个军医来!” 所有人都在奔忙。 舜音怔着,一手抚过他唇边,不让药汁流去,一手托着他颈,低头说:“那不是梦,我真回来了,你不是说等我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穆长洲没有回应,沉沉眼底再无当初的黑涌。 舜音手终于按上他胸口,贴上那些伤痕:“再撑一撑,你已是凉州总管,他们当初不能除了你,现在也不能。” 胸膛里还有微弱的心跳,紧贴在她冰凉的掌心下,却似越来越弱。 舜音心沉下去,耳边莫名翻涌出他说过的话。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质问她是不是忘了还有人在凉州等她,还说即使他死了也要她好好活着…… 每次都是他在拽着自己,现在自己却要拽不住他了。 袖中收着的佛笺掉了出来,飘落他胸前,皱卷着,露出里面的字。 舜音低头,抓着他手,贴上自己右耳,声颤在他耳边:“二郎,我右耳也要听不见了……” 穆长洲已不知多久没做过郡公府的梦,现在却就身在郡公府的漫漫长夜里。 “二郎。”有人在叫他。 他回头,没看见家里人,偌大郡公府空荡无人。 刚要走,却看见夜色里一点微火,似有人在等他。 他缓步走近,看见举火引路的身影,清冷眉眼,灼灼夺目,正在前面唤他:“二郎。” 他停住,那果然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耳上忽的一沉,舜音抬眼,被她抓着的手已在她耳上按紧。 穆长洲凝固的眼一动,胸口猛然起伏,终于换过气来,伸手搂住了她,嘶哑出声:“别怕,音娘,我没事,我死不了……” 有什么滴落在他胸口,晶莹滚热地划过那些伤疤。 舜音脸贴到他颈边,心绪倏然回落,伸手抱住他。
第九十四章 天亮时, 胜雨领着两个随从,往禅房里送入了一盆新烧的炭火,站去一旁, 悄悄看了看里侧情形。 里侧的行军榻上垫了好几层软靠,半靠半躺着尚带颓唐的身影, 身上披上了厚厚的外袍。 军医在旁仔细查看着情形, 神情松缓许多, 回过头小声道:“夫人放心,军司已性命无忧,剩下的只能再慢慢调养了。” 舜音就坐在榻边,点了点头, 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胜雨看她已衣不解带到此刻,本想提醒一句她该休息,见这情形又没开口。 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几乎眼里就只有这里了。 行军榻上的身影稍稍动了动, 穆长洲坐起了一些, 忽然一手轻抬,轻微摆了摆。 军医看见, 连忙退去:“我这就去为军司调药。” 胜雨忙也跟着走了。 禅房里顿时安静无声, 舜音看着他,他散着黑发,眼半睁着,目光毫无着落处。 是眼睛还没好,军医说要调养, 却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穆长洲却很平静,自醒来后就一直没再睡去, 脸往她这里偏了偏,低低开口:“人都走了?”声音仍旧嘶哑。 舜音说:“都走了。” 穆长洲哑声道:“你在这里就行了。”他手朝她这里伸了一下,抓到了她的衣袖,自嘲般牵了牵唇角,“还好我耳力还在。” 舜音看着他眼,想起昨夜,心里仍有些发堵,目光转去他手上,刚觉他就要抓到自己的手指,门外一串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军司真没事了?”胡孛儿即便带着小心,嗓门也压不住。 他在前,张君奉在后,二人匆匆走入,一进来全都伸头往里瞧。 穆长洲的手只好停住了:“嗯。” 胡孛儿才知他清醒着,赶紧走近:“还好军司没事,昨夜看你与夫人……”他话一顿,瞅瞅舜音,没好意思往下说。 现在想起昨夜情形还觉得吓人,他们出去奔忙时简直都要懵了,后来听说军司撑过来了,赶忙又奔回禅房,只瞧见行军榻上,夫人正紧拥着军司在膝头…… 舜音朝他这里瞥了一眼。 胡孛儿瞧见她泛红的双眼,竟愣了愣,还从没见过她这样,挠挠胡须,更不好意思说了。 张君奉在旁皱着眉:“军司还不能视物?” 舜音压下心头那丝担忧,平静说:“暂时不要声张,军医说了需要调养。” 张君奉朝门外看一眼,压低声:“今日外面又来了官员。军司的伤毕竟已耗去多日,作为河西之主,自两面退兵后就没露过面,任命也迟迟未昭示,官员们大概是忧虑。之前也来过几回,都被我找理由挡回去了,今日还是挡回去?” 舜音不禁看一眼穆长洲。 他半睁着凝滞的眼,似思索了一瞬,嘶哑说:“让他们来见,至少任命诏书已到了。” 舜音想了想:“那就让他们来吧,我来见。” 天阴着,渐渐飘起了小雪。 一群凉州官员在东寺外面站着,偶尔交谈几句,大多心中惴惴。 前阵子敌情速来速退,他们只知道军司回城时停留在了东寺,其余一概不知情。 这些时日下来就没太平过,先前察觉出总管府和军司府之间的不对,谁都不敢冒头,现在军司独掌大权,已是板上钉钉的新总管,自是不能再装傻了,需赶紧过来关切才是。 直到官袍上沾了一层雪花,张君奉自寺内走了出来,朝众官员抬手:“请诸位入寺。” 官员们立即往里走。 令狐拓策马而来时,刚好看见一群人依次进入寺门。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寺院大门,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跟着走入。 这寺院冷清无比,官员们也不知此处有什么好停留的,胡乱猜测着,过了佛殿往后走,被引至一座院落外面,隐隐闻到里面的药味,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很快院门打开,舜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官员们看过去,纷纷见礼,往她身后看,却没见到军司。 舜音已理妆整衣过,挽着披帛,站在门前,稍稍抬高双手,露出手里托着的诏书,抬高声说:“圣人册封诏令已到,着佐史昭示。” 张君奉自一侧走来,双手恭敬接过,面向诸官展开,扬声宣读了一遍。 官员们听见册封穆长洲为新任总管,便已当场垂首行礼。 站在最前的一名官员问:“总管既已被册封,当于府中受各州都督与众位官员参拜,停留此处实在不便,我等何时可拜见总管?” 舜音便知会问起这个,镇定道:“眼下首要是防范外敌,各州都督不必专程赶来凉州参拜,先在本州固守关防要紧。凉州也该严守城防,诸位要做的事有许多,其他不必过急。” 张君奉跟着道:“圣人诏令不可耽误,官署即刻传示十四州全境,以安各州民心。” 官员们只好称是,却又接连往院门内看去。 舜音微微蹙眉,想了想措辞,刚准备再开口,忽见张君奉往院门内看了过去,跟着看过去,一怔。 穆长洲竟已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胡孛儿一手扶着他,但一出院门就松开手退去一边了。 他身上外袍收束,散着黑发,脸瘦削苍白,形容落拓,眼神定定。 舜音迅速回神,当做若无其事,走近两步,一手有意无意伸去他身后,扶在他腰侧。 穆长洲似觉出是她,脸朝她这里偏了偏,又面朝前方,开口说:“就按夫人所言去办,先前我因退敌受了些伤,近日一直在此休养,诸位现在都看到了,已无大碍,可以放心了。” 他刻意抬高了声音,虽仍难掩其中一丝嘶哑,但人看起来确实像是没什么妨碍了。 官员们见到他模样先是愣住,继而恍然,随即齐齐躬身拜见,振声高呼:“谨遵总管命令。”拜完又朝向舜音再拜,“拜见总管夫人。” “都回吧。”穆长洲摆手。 众人又拜,总算退去。 人都退走了,才显露出了后方站着的身影。 舜音撑着穆长洲,余光瞥见,转头看过去,有些诧异:“令狐都督?” 胡孛儿一见他就有气,但听说先前他也拱卫了凉州,翻了个白眼,忍住了,不冷不热道:“你来做什么?” 令狐拓身着灰甲,一直站得很偏,此时才走近,盯着穆长洲,仿佛第一次见他这样,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我来交付兵权,却刚好见到你就任总管,偏在此处。” 舜音听见他最后一句,看一圈周围,却没看出什么。 忽觉穆长洲身轻微晃了一下,她下意识贴近,手臂几乎圈在了他腰后,才又将他撑住了。 穆长洲一手按在腰侧她手上,站稳了,一动不动说:“此处就任才更合适。” 令狐拓看他的眼神渐渐有些复杂,刚才听他自己说,才想起当日退敌时他被西突厥大部追击的场景,也许当时就受了伤,但似乎没他刚才说的那么简单,这副模样,绝不会是小伤,忽而看到他眼睛,不禁多看了两眼。 穆长洲没听见他回音,也不在意,继续说:“既已交回兵权,领甘州兵马返回甘州,坚守城防,有再用你时自会调你,你可以走了。” 胡孛儿立马附和:“快走吧!” 穆长洲说:“你们也都走。” 胡孛儿一愣,忽看一眼他身边紧挨着扶他的人,似是懂了,朝张君奉递个眼色,默默退开。 舜音被他按着的手忽被抓住握了一下,如同暗示,看一眼令狐拓,没说什么,撑扶着他转身,往回走。 令狐拓看着他们进了院中,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忽而想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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