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欠身恭送,再直身,便又恢复先前笑谈之态了。 舜音细细扫视一圈,河西十四州,似乎少了几州,也许是有几州没到。 大约是与她不熟,约有一刻,也无人过来攀谈,倒是时常有人打量她。 正好她也无心攀谈,偶尔借着右耳听一听她们谈话,又扫视几眼她们的口型。可惜,没有一点有用消息,除去府上杂事便是新奇怪事。 人一多,声音便杂,嗡嗡的扰乱她听感。 隐隐约约,觉出有人在叫她“军司夫人”,细如蚊蚋一般,舜音想转头去找,按捺住了,怕被人看出来,只稍往左右看了两眼,才发现厅门边站着个熟人身影。 似乎又有人在打量她,大约是她刚才未能及时作出回应的缘故,舜音蹙了下眉,径自走了过去。 门边站着陆正念,穿了一身水青绸襦裙,打扮得很庄重。 先前还是她去传信给自己的,舜音觉得也算认识了,朝她微微点头:“方才是你叫我?” 陆正念像是有些怕生,欠身回礼,好一会儿才开口:“是,这里我也只认得夫人。” 她声音实在是小,厅中又吵,舜音只能观察她口型:“陆刺史也来了?” 陆正念小声说:“家母早逝,这种场合需携家眷,父亲每年便只能带我来。” 舜音心想正好,她也不习惯这里,里面又无什么有用消息可探,还不如与她一并站着好了。 刚好,只片刻功夫,已有几名侍从快步来请,大概是会宴要开了。 陆正念离门最近,先出去,一出去便看着前方廊下。 舜音跟出门,见她眼神一眨不眨得分外专注,不禁也朝廊下看了过去。 半明半暗中,穆长洲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胡孛儿和张君奉。 灯火映着他的深色锦袍,腰身收束的如松身影被照出斜长一道,他一近前,连周遭光亮也跟着一暗。 舜音回头往厅内看一眼,又看他,奇怪他来这女眷等候之处做什么。 穆长洲根本没看厅里,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舜音才会意是特地来叫她的,眼见其他人都已陆续走出,也不知被看见没有,立即提衣,跟上他脚步。 走出去几步,她想起来,回头去看,陆正念已经随侍从沿另一头廊下而去,却时而回头,眼睛好像还在看这里。 舜音想起之前也见过她这般眼神,转头看一眼穆长洲,忽然反应过来,莫非她对穆长洲有意? 穆长洲踏上长廊,眼神看来:“怎么?” 舜音跟着他慢行,目光动了动,没直说,毕竟也只是自己乱想,又看他一眼,低声问:“穆二哥那日的气消了?” 穆长洲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她,瞬间就会意她说的是送虞晋卿那日的事:“谁说我那是气了?” “那是什么?”舜音问。 穆长洲似笑非笑,却没往下说。 也不能往下说了,前方已至府中后园,眼前霍然开阔,四处人影纷纷。 舜音方知来客都在这里,目光看过去,凭装束便能看出不少人的身份—— 身服广袍而身形雄壮者多为各州都督,因为里面多半还穿了锁甲。其余文官袍色各有不同,应是各地郡县官吏。 粗看至少也有七八十人,离得还远都能觉出人声鼎沸,场面可谓壮观。 还未走去那里,穆长洲脚步一停。 舜音跟着站定,忽然瞥见左侧一株树下暗处立了一道人影,下意识退一步,腰后一沉,被穆长洲的手撑住。 对方已走了出来,竟着了软甲在身,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哼!”身后顿时传出胡孛儿一声冷哼,离得远都清晰可闻。 穆长洲朝后摆一下手。 后面隐约脚步声响,大概胡孛儿和张君奉都走了。 舜音看着走出来的人,一眼认了出来,是在甘州见过的那个令狐拓,随即反应过来,瞥一眼身侧,腰后还有他掌上热度,悄悄伸手去背后,勾一下他手。 穆长洲偏头看她一眼,撑在她腰后的手拿开了。 舜音遮掩般收手入袖,端庄站着,去看前方的令狐拓。 “为何把甘州都督之位给我?”他忽而问,声音似乎天生有些嘶哑,听来语声不高,两眼只盯着穆长洲。 舜音有些惊讶,没料到穆长洲会将甘州都督之位给了他,难怪刚才胡孛儿一见他就冷哼出声。 左右没有别人,远处人声又嘈杂,穆长洲扫视一圈后,才说:“总管命我全权处置,你自副都督升任都督本就应该,安钦贵在城中未得将领相助,你也有功,仅此而已。” “我不信你这样的人会有如此好心。”令狐拓脸色愈发不善。 穆长洲语气未变:“我这样的人能给你都督之位就够了,多余的不必你操心。” “甘州两处军马场,一万多兵马,已尽数被你揽获,你根本就不怀好意。”令狐拓又走近一步,一手按在腰间,仿佛按刀,只是在这里不可能佩刀。他面上竟露出凶狠,始终盯着穆长洲,“你当初……” 舜音刚听见这三个字,身侧穆长洲身影蓦然一动,侧身过来,一手捂住了她右耳。她被一揽,瞬间就贴近他胸前,整个人如被揽入他怀间。 耳朵里再听不见半个字,余光去看令狐拓口型,右耳忽又被一按,她整个人贴他更近,连脸都快埋入他胸口,后面再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一片寂静,直到瞥见身影接近,她才得以稍稍偏头,自他臂间看见令狐拓似要走了。 令狐拓走近几步,居然朝她抱拳见了一礼,像是觉出了对她的冒犯,却又冷脸看了眼穆长洲,才走去了会宴的人群之处。 舜音直到此时才动了一下,右耳还被他牢牢捂着,侧脸就贴在他胸膛,一下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心底不禁紧跳,低低说:“松开。” 穆长洲一直目视着令狐拓走远,才低头,看到灯火里她低垂的眼睫轻轻在动,也许是自己手劲大了,顿了顿,捂着她右耳的手在她耳边一抚,才终于拿开。 舜音立时站直,理了理鬓发,只觉右耳已热,抬头看他一眼:“穆二哥是不想让我知道他说了你什么。” 穆长洲看着她,只笑了下:“我早说了,对我不满的多的是,不必在意。”顿一下,他又说,“他若敢做什么,也有我先挡着。”
第三十章 舜音总觉得方才那出古怪,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远处众人似已陆续往前汇集,大概会宴就快开了。 她赶紧又理一遍衣裙, 看一眼穆长洲,意思是该走了。 穆长洲看见她眼神, 先打量她右耳, 似乎没刚才那么红了, 应是他的手劲已过去,才往前走。 舜音跟在他左侧,只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往里越走越开阔,这后园之大, 简直不下于一座皇室宫苑的别园。 会宴场临亭而设,亭中是主位,往外依次分左右列席,左右各自错开摆案,足足摆了五六排也不止。 亭后就是一汪湖泊, 眼下初夏时节, 夜凉风轻,四下灯火映照, 湖上波光碎如洒金。 “军司!”胡孛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压着粗嗓,又急又快地道,“刚才那小子可有冒犯?早说了何必将那位子给他……” 舜音看过去,张君奉立在右后侧,没什么表情, 只胡孛儿激动,已凑至穆长洲肩旁, 瞪着双圆眼。也许是看四处人多,他刚才的话没往下多说。 穆长洲转头看舜音,指一下亭下左侧最前的位置,朝前方先走了。 胡孛儿和张君奉立即跟了过去。 舜音明白他是要自己先入席,大概是要交代二人几句,尚未过去,余光瞥见陆迢领着陆正念从旁走来,站了下来。 陆迢今日也是绯袍齐整,得体庄重,近前便低声道:“夫人可还好?方才似见到令狐都督与军司不快。” 舜音看着他口型,诧异:“陆刺史看到了?” 陆迢道:“这里太远,实在听不见,只看到他站在军司跟前那架势不对。夫人有所不知,河西之地谁都知道他与军司不合,这一幕早也见多了。” 舜音心想那岂不是连穆长洲紧揽着她的模样也被看到了,不自在地晃了下眼,悄悄看陆迢,见他脸上根本没有揶揄之色,也许是没看到后面,才收了心:“陆刺史可知道他为何这般?” 陆迢摇头:“只知令狐氏也算河西豪族,本应与出身穆氏的军司亲近许多才是,毕竟武威郡公的穆氏一族就是凉州士族,会弄成这样实在古怪。只不过令狐氏如今没落了,大概也只剩令狐都督一人了。”他说着指一下远处,“说来张佐史的张氏也是,乃河西豪族,虽还算兴盛,却也大不如前了。” 舜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穆长洲去了亭台附近的树影中,身侧站着胡孛儿和张君奉,似乎话已快说完,胡孛儿脸上没那般激动了。 她特地看了眼张君奉,今日才知他是本地豪族出身,难怪与穆长洲走得近。 “虽说如此,军司倒是从来都不在意。”陆迢抚须,“久而久之,谁都知道令狐都督与他不合了。” 舜音想起上次在甘州时,令狐拓就明显对穆长洲不敬,众人都看见了,却无人多言,也许真是习惯了。穆长洲也确实一直都没什么表示,倒像是在刻意助长他的气焰。 “请军司先入座!”一名侍从忽在前方高声唱请。 穆长洲已朝这里看来。 舜音回神,知道不能再闲谈了,向陆迢行礼道谢,往他那里走。 穆长洲在前面等她,看了眼她身后的陆迢,没说什么,待她走近,才往席间走去。 舜音记得刘氏说过会宴要让他坐于首席,自然是先请他入座,缓步跟上。 余下众人都立在场中,大约都在看着他们。 到了案前,她如常走去左侧,刚要坐下,一下想起今日场合,还是该将左侧让给他。 还没动步,穆长洲已衣摆一掀,在她右侧坐下,手在身侧点了点。 舜音悄悄看一圈四周,在他左侧坐了下来。 “请诸位入席!”侍从又高唱。 顿时场中人影走动,众人各自落座。 舜音扫视四下坐席,忽而看向对面。 对面右侧为首的是个不认识的都督,看来年纪未至而立,细眉细眼,眼含精光。令狐拓坐在他旁边位置,三十几岁的年纪又身服软甲,比旁人看着要显眼许多。 刚入座,场中不时有交谈声,毕竟这也是个难得可以走动拉拢关系的场合。这二人都没携带家眷,身边都只是随行将领,偶尔也与前后旁人交谈几句。看来很正常,似乎令狐拓也只有对着穆长洲时才面色不善。 她扫了两眼,收回了目光。 “右首第一个是肃州都督刘乾泰,总管夫人的侄子。”穆长洲的声音忽然入了右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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