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寂静了一瞬,穆长洲终于开口:“谨遵总管府吩咐。” 刘氏起身:“那便这么定了,回去好生准备吧。” 舜音怔忪转身,往外走。 好几步,才听见身后脚步声响,穆长洲跟了上来。 一路出了总管府的大门,什么话都没说。 各自登车、上马,也照旧无言。 胜雨等候车旁,看夫人没有表情地登上了车,又见军司沉眉冷目地上了马,不知缘由也不敢多言,立即催车回府。 直至回到军司府。 舜音下车往府中走,看到穆长洲下了马背,走在前面的背影,身长挺拔却似肩背紧绷,不见表情。 彼此一前一后迈过长廊,直往后院,她跟在后面,只觉他脚步渐沉,周遭氛围似也沉了,不自觉抿紧了唇。 到后院门口,他忽而说:“都退走。” 顷刻间附近走动的下人都退得一干二净。 舜音抬眼,他已回身大步走来,一把握住她手臂,拉着她往里。 她瞬间呼吸一急,跟着他快步往前。 直到东屋外,门被他一手推开,他拉她走入,回身看着她:“你还会回来?” 舜音喘着气:“什么?” 穆长洲胸膛起伏,盯着她:“我问你此番走了,还会不会回来。” 舜音目光一动:“总管府说了,等他们的人去接……” 穆长洲打断她:“若他们不去接,你就不回了?” 舜音一愣,看着他:“你觉得他们不会让我回来了?” 穆长洲眉目低压,蓦地冷笑一声:“我倒忘了,他们还能这样打压我。” “……”舜音目光微动,其实心中隐隐有感,只是想不透为何要选择将她送走。 穆长洲声压低:“你如今大概已完成中原交代,无疾正当上升,或许用不着我来助力了,我绑着你走到至今,你也并非心甘情愿,还一路总有风险,若你有心摆脱我,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话一顿,声更低,如从齿间挤出,“何况我仇人遍地,还有不堪传闻。” 舜音顿时看住他,他都知道了,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穆长洲紧盯着她,又问一遍:“我只问你,你会不会自己回来?” 舜音只觉他声沉如钟,“自己回来”几个字撞入她右耳,被他握住的手臂似已要承不住他的力道,低声说:“既然穆二哥如此担心我逃离,当时在总管府中又何必答应?” 穆长洲嘴角紧绷:“因为绝不能将弱点露于外人,软肋和短处要藏好。” 舜音蹙眉:“我知道,你早就说过了。” “我说我自己。” 舜音心底一震,倏然抬头看他。 穆长洲始终紧盯着她,低下头:“你这么聪明,当真不明白我眼里有什么?这么久了,除了权势,就看不见一点别的?” 舜音抬着头,迎上他黑眸,他眸底如有黑云翻涌,如藏滔天欲望,却偏偏清晰映出自己的身影,她喉中生紧,怔忪无言。 穆长洲头更低,鼻尖已与她相抵。 舜音只觉气息被他牵引,胸口起伏着,紧贴在他胸膛上,一起一伏都似黏在一起,她几乎下意识地仰头,又立即停顿,只余彼此双唇将碰未碰,呼吸一下一下更急。 他呼吸更沉,唇已要落下,下一瞬,蓦然抬头,松开她,大步走了出去。 舜音身前一轻,手按上心口,清醒一分,才又品觉出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 次日天还未亮, 封无疾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出了军司府,去了城中。 他此番来得匆忙, 空手而至,什么也没带, 如今要走, 至少也要给他阿姊买些东西。 一路惆怅地进了间铺子, 也不知该买些什么,看见铺中在卖胭脂螺黛,便叫老板挑两盒最贵的给他,虽然他阿姊也不一定喜欢这些东西, 她自小爱的是兵事那些。 刚付完钱,拿到手,忽听有人问:“你买这做什么?” 封无疾转头一看,阎会真一身胡衣,刚进门, 正古怪地看着他。 他此刻情绪不佳, 闷声道:“我要走了,无暇与你多说。” 阎会真意外:“是吗?要走还来逛脂粉铺?” 封无疾无心理会, 忽而想到什么, 看看左右,趁此刻天早没客,走到门口道:“我看你似也看开了,可别等我走了就犯糊涂,莫做那等趁虚而入的小人。” 阎会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气得瞪眼,低声回:“你才小人!” 封无疾才不在意被她骂, 声更低:“反正别再找你们军司就行。” 阎会真刚要呛他,门外忽而匆匆走来一名随从,急切唤:“封郎君,出行有变。” 封无疾一见是军司府的随从,赶忙出去:“怎么了?” 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愣住:“当真?” 阎会真扭头看出来。 封无疾已要走,忽然想起手里拿着的胭脂螺黛,走回门边,统统塞她手里:“这送你了。” “……”阎会真看了眼手中两只瓷盒,忽然收到个男子送这些东西,脸都要红了,往外看他身影已然不见,又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封无疾一路飞快赶回军司府,就见府上忙碌非常,随从侍女奔走不息。 他脚步匆匆地走到后院外,伸着头往里看,心底满是不可思议。 直到看见几个侍女捧着行李包袱自那间东屋中走了出来,他实在忍耐不住,快步走了过去。 屋中,胜雨正领着侍女们在不断收拾,走动准备。 舜音立在门边,一身便利的窄袖襦裙,发髻挽得简单,也没什么装饰,俨然已是出行之态。 封无疾扫视一圈,进门站去她右侧,小声问:“这竟是真的?” 他还在难过就要与阿姊分别,忽就听说他阿姊要与他一同上路,这还是总管府的安排,已惊讶到此时了。 舜音脸色淡淡:“你都看到了。” 封无疾这才全然相信,看看左右忙碌的身影,刚一喜,又打住,几乎已要凑到她耳边:“阿姊能回去我高兴得很,可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确实突然。”舜音若有所思说。 不突然就不会如此措手不及,显然总管府要的就是如此突然,只是她仍未想透缘由,似是有什么关键被忽略了。 封无疾看了看她的脸,竟瞧出了一丝心不在焉来,声仍低:“阿姊莫非不想回去探亲?” 舜音目光一动,回了神,唇轻轻合住,什么都没说。 胜雨已过来报:“夫人,都准备好了。”她屈膝,“我愿随夫人同行伺候。” 舜音在屋中站了站,摇摇头:“还是不必了。”说完往外走,到了门外忽一停,看向主屋。 脚下已轻动一步,大可以去拜别一下,就像那些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间一样,她却又止住了,想起他昨日那番话,心口突地一收,再没有动。 之前就想不出事情完成之日会是何种光景,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是这样…… 昌风捧着那只装满舆图的包裹送入主屋,放去桌上,恭恭敬敬地退去门边,看向榻上。 穆长洲坐在那里,身上袍衫齐整,早已洗漱一净,却并不是早起,而是一整夜就没有闭过眼。 昨日他自东屋出来便安排了许多事,回到主屋后却一直没有休息,直到此时。 昌风本不敢说话,但朝门外东屋那里看了一眼,还是开口报:“军司,夫人已出房门了。” 穆长洲掀起眼,一夜未眠,声音微哑:“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昌风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往外看一眼,再报:“夫人往外去了,兴许是去登车了。” 穆长洲坐了一瞬,霍然起身,大步往外。 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行李已严装齐备。 护送的队伍是连夜挑选出来的,随从护卫足有两队,快将府门前宽整的道路挤满。 舜音在车边停顿一下,看了眼府门,踩着墩子登上了车。 封无疾在身上系上披风,在旁上了马背,忍不住往府里看,竟到现在也没见到穆长洲现身,刚要皱眉,就见府门内走出了那道挺俊身影。 穆长洲阔步而来,朝身后的昌风看了一眼,目光立即转向车上。 舜音如有所感,掀开窗格帘布看出去,正对上他的视线。 昌风迅速将他的马和刀弓都送了过来。 穆长洲目光看着她,手上接了弓,挂上马背,又在蹀躞带上挂上箭袋,佩上刀,一步一步,井然有序。 封无疾却觉古怪,目光从他身上扫去车上,又从车上扫去他身上,来回看了好几遍,总觉得他们不太对劲,可又不像是吵架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穆长洲已踩镫上马,扯缰过来,径自占据了他的位置:“我送你们。” 封无疾赶紧打马避开,看了看他,摸一下鼻尖,没作声。 马车驶出,舜音已看不清他全貌,他离车太近,自窗格看出去,只能看见他坐于马背上的腰身,紧窄的腰间掖着乌锦衣摆,掖出了一道一道的褶皱。 她手指一松,放下了帘布,没再看下去,耳边却似又回响起了他那两句话—— “因为绝不能将弱点露于外人,软肋和短处要藏好。” “我说我自己。” 手指收入袖中,又紧紧捏住,她抿着唇,思绪微空。 一路出奇安静,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车辙声伴随马蹄声,一阵一阵,直往东城门。 连城中都比往常安静,时候还早,人声尚不喧闹,沿途一股沉而闷的气息。 封无疾越走越觉古怪,离了一截,又去看马上的穆长洲,只觉他脸色沉冷,不似平常。 穆长洲目视前方,忽而低低开口:“我不管你对我如何回避,照顾好你阿姊。” “……”封无疾愣了愣,他说得太低,险些没听清,看他一眼,有些惊讶,今日才发现,他对阿姊……很不一般。 日上三竿,已至城下,车停了下来。 一群人拦在车外见礼:“奉总管府令,特来送行夫人。” 舜音心绪一敛,才又挑起窗格帘布望出去,是总管府的侍从。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也并不意外。 侍从又道:“军司公务繁忙,总管下令不必远送,到此即可,由总管府亲兵代为相送夫人二十里。” 车旁马上,穆长洲手指紧握缰绳,打马而出,停在车前,“嗯”一声,声微沉。 舜音看不见他神情,默然无言。 “夫人!”一旁忽然传来陆迢的声音,他自路边而来,抬手道,“夫人不必下车,听闻夫人要回去探亲,我来闲话几句送行,真是没想到啊。” 舜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手挑着车帘,隔着窗格,点头还礼:“是,谁能想到。” 陆迢笑着低语:“听闻是总管府有意让夫人回去做个联结,毕竟总管如今头疾很重,按理说夫人嫁来凉州,与中原正该往来之际,总管该去中原述职才是,许是想让夫人走动一趟,便也算替凉州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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