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孝通不负母亲、妻子所托,在二十五岁那年入闱秋试,取得功名。 他长相英俊,性格沉稳,在殿试之上虽不是文才最出众的学子,但因他生于贫困,惯会看人眼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从而获得了神启帝的青睐,记下了他的名字。 这一年是孝楚通时来运转的一年,他在这一年开始展露头角,让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年轻而英俊的读书人,同时也是这一年,他的母亲病重去世。 楚母守寡多年,积劳成疾,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 幸亏娶了王氏这个媳妇之后,王氏为人厚道,视她如至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令她多活了这么些年。 她临去之前,既有满足,也有遗憾。 满足于自己这一生虽说早年丧夫,命虽苦,可晚年却能替儿子娶得贤妻,能数年如一日的侍候自己; 同时她欣喜于独子取得功名,从此能光耀楚家门楣。 而她又有些遗憾,遗憾王氏嫁楚孝通多年,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至今未让她抱到孙子。 临终的时候,楚母拉了儿子的手,深怕他有负王氏,做那始乱终弃的陈世美,殷切交待他不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辜负王氏的心。 楚孝通由寡母带大,事母至孝,在母亲临终前赌咒发誓,说此生绝不有负于王氏,楚母终于含笑而逝。 在楚孝通的一生之中,发过许多的誓。 他曾立志要为大庆百姓出头,也曾立志要做清官,扫荡世间不平之事。 但他最终都没有做到。 他弃文从武,最终掌控刑狱; 他并没有成为清廉之臣,反倒官至一品之后,开始玩弄权术,成为了大庆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第一人; 同时他杀人如麻,制造不少冤狱错案,不知使多少清官蒙受不白之冤而死; 他也没有为民请命,反倒搜刮民脂民膏,使百姓提起他时,都又怕又恨。 但唯独有一点誓言他记得极紧,那就是他的老母亲临终时嘱托的,让他万不可有负于王氏。 当年他入仕之后,官场许多前辈已经嗅到了苗头,看到了神启帝对他的欣赏,猜到这个年轻人即将崛起。 那时的他年轻力壮,长相俊美而前程远大,妻子王氏则出身寒微,长得五大三粗,不通文墨,难登大雅之堂,与他各方面都并不相配。 许多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暗示他只要休妻,便愿意将家中的女儿嫁他为妻。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孝通拒绝了这些暗示,表示自己只爱王氏,今生除了王氏,谁也不娶。 许多人都觉得他当时要走的是孤臣的路,并不相信他的话,哪知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承诺,终生未曾变心。 王氏后来求医问道,终得有孕,在楚孝通二十七岁那年,生下了楚孝通唯一的儿子,至此肚子再无动静。 她为人粗鄙,神都中很多夫人看她不起,但她却很得楚孝通敬重。 这位手掌刑狱,杀人如麻的煞神,除了有骂名之外,惧内之名也与他的恶名并存于世。 可惜王氏不知是不是早年积劳成疾,儿子还未成年,便早早去世。 她死之后,楚孝通并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而是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 每年甚至会告假两月,在她坟边结了一青庐,替她守坟。 他对唯一的嫡子爱若至宝,仿佛将母亲、妻子去世之后的唯一柔情倾注到了儿子身上。 家中的晚辈尽数都习武,安排入刑狱之中任职,沾染满手血腥。 但唯独这个嫡长子,只喜欢读书,从不沾官场之事。 纵然楚少廉已经三十有九,在外人看来不事生产,但楚孝通对这唯一的儿子却是宠爱有加。 楚家里可以得罪任何人,有时楚孝通心情好了,下人甚至可以壮着胆子与他说笑两句,但唯独不能冒犯的,便是这位大公子。 得罪楚孝通尚有活路,但若是对大公子不敬,楚孝通杀人不眨眼睛。 此时这位地位独特的大公子手拿书信,仿佛在想什么事,大管事内心十分好奇,却仍是不敢冒犯的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良久之后,这位大公子长长的叹了一声,问: “这位姚太太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手指修长,声音温和,却不怒自威。 大管事将背弯得更低,恭顺的将守门小厮的话传了上来: “这位姚太太说,她想要替一位您当年的故人之后求个情。” “故人啊……” 楚少廉轻轻的叹了一声,又搓了搓手中的信,似是轻声念了两个什么字。 不过他声音太低了,又含糊不清的,大管事只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道’亦或是‘到’,待要细听,他又已经收拾了心情,温声问: “近来刑狱之中,可曾捉拿了姓苏的人?” 姓苏? 大管事听闻他的问话,脑海里迅速思索开来。 他在楚家为仆多年,对楚家每一位主子的社交关系、喜好了如指掌,却并不知道楚少廉有与姓苏的人关系亲厚之事。 想到姚太太,他不由记忆极佳的想到了一桩小小的陈年旧事。 大约是十年之前,这位兵马司的姚指挥使受调入神都任职,曾拿了拜礼上楚家的门。 这样外地入京的官员前来楚家拜会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每年楚家接待的这样的‘客人’多如过江之鲫。 当时的姚翝不过六品官员,在大管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要说见楚孝通,甚至都不值得大管事见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得到了楚孝通的亲自发话,他说:不要让这姚家的人,踏入楚家的大门! 正因为这样一句话,哪怕是事隔多年,大管事依旧牢记于心。 那时的姚翝地位卑微,本来不可能有本事得罪当年已经大权在握的楚孝通,可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件事本来成为了大管事心中的一个迷,本以为此生难以解开,却没想到今日替大公子亲自送的一封信,仿佛令他摸到了迷底的一角。 大管事心中想着事,嘴里却不敢怠慢,恭敬的回道: “有没有捉拿姓苏的人,我不知道,还需要回头查过之后,再回报公子。”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 “但我知道,前两日,姚家卷入了一桩案子,楚三爷抓捕了姚家的人,除了兵马司指挥使姚翝外,还有他的一双妻外甥。” 他话中的‘楚三爷’正是楚少中,在楚家排行第三。 “妻外甥?” 楚少廉听闻此话,不由愣了一愣,接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叹道: “也是,道元当年娶的,就是柳并舟的小女儿。”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大管事也不敢出声去问,此时见他陷入回忆,便安静的站在原地。 约半晌之后,楚少廉终于回过了神来,将手中的信件压进了一本书之下,像是并没有要将其拆开的意图,同时温声吩咐大管事: “这位姚太太的一双外甥,确实是我故人的子女。如今她求到了我这里,我若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却是不能置之不理。” 说完这话,他又道: “你替我跟少中说一声,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这双孩子,不要再找他们的麻烦了。” 他向来不管家中闲事,楚家人行事凶悍狠绝,对待敌人不留余地,也不是没有人知道楚少廉地位特殊想要前来向他求情的。 但这位大公子向来都是温言安抚,却心狠拒绝,没料到这次竟会答允插手这件事! 因实在太吃惊了,那大管事竟惊呆了许久,直到楚少廉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是。” 他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楚少中那边,纵然再是因为记恨陆执才设法抓拿了姚家的人,但苏妙真姐弟与陆执牵扯并不大,抓他们进刑狱纯粹只是为了泄私愤,报他当日丢脸之仇而已。 但如今楚少廉既然已经说话,他也知道大公子在楚家地位,自然不会冒着得罪楚孝通的危机,仍记挂着心中的那点不快,继续拘留无用的苏妙真姐弟。 大管事心里的好奇达到了顶点,可理智控制之下,他仍是规矩的道: “待我处理好这事儿之后,再回报大公子。” 楚少廉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信件,接着又多嘴吩咐了一句: “若这姚家再有消息送来,告知我一声。” 大管事又点头应下,他沉默了许久,才挥了挥手: “退下去吧。” 书房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氏得到楚家的回音的时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时只是抱了一线希望,没料到竟会得到如此肯定的回应。 等回到姚家的时候,她还浑浑噩噩,见了姚翝,许久都回不过神。 姚翝也知道她出门是为了给苏妙真疏通说情,此时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游说楚家失败,不由宽慰的揽了她肩头,温声安慰: “失败了也无妨,道元与楚大公子毕竟是多年前的交情——” 从苏文房这些年仕途不顺便能看出,楚少廉说不定早不记得当年两人的结拜之情。 他倒也豁达,又捏了捏柳氏的手: “回头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将妙真、庆春二人救出来。” “不——”姚翝说完了这话,柳氏终于回过了神。 她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激动: “他们答应了。” “什么?” 姚翝怔了一怔,柳氏反手将他拉住: “楚大公子答应说情,愿意放出妙真和庆春!”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震得姚翝半晌都没回过神。 柳氏今日奔波了一天,原本打算在傍晚吃完饭稍微歇息一番之后再前往刑狱一趟,告知苏妙真这个好消息,却哪知不到傍晚,就听到了刑狱已经将人放回来的消息。 听到脚快的下人前来回报的时候,姚家人正准备用晚膳,饭菜都摆上了桌子,姚守宁皱了皱眉,总觉得苏妙真在这个时候回来有些过于巧合了些。 她想起自己与陆执约好了要前往南安岭,算算时间,正好就是在明日。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苏妙真身上那道声音的忌惮,她总觉得苏妙真此时归来,可能是针对陆执。 姚守宁想起了自己白天的时候关于陆执祛除妖蛊不顺的预感,不知是不是变故出现在这里。 柳氏倒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欣喜于一双外甥此时归来,连忙起身要去迎接,只是还没出门,便见到逢春亲自领了苏妙真、苏庆春姐弟二人进来。 “姨母!” 苏庆春一进屋子,便唤了一声,又看了一看屋内的其他人,眼眶一热,顿时泣不成声。
第154章 大团圆 这一趟刑狱之行,姐弟二人虽未受皮肉之苦,但苏庆春坐了几天监狱,就有几天胆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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