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别慌!” 柳氏的瞳孔都失去了焦距,此时姚翝无疑成为了她的主心骨。 被丈夫抱住的刹那,暖意迅速包裹住了她冰凉的身体,使她僵硬的脖子转了过去,第一时间望向了姚婉宁的面庞。 那里一粒朱红小痣格外刺目。 姚守宁曾为这颗红痣跟她发过脾气,当时柳氏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个女儿小题大作,故意找事情与自己闹。 可此时再看,铺天盖地的悔意一下将柳氏包裹。 她颤抖着伸手,想去碰触大女儿那张消瘦的脸,但指尖还没有碰到姚婉宁时,她便如触电一般,迅速将手收回来了。 她不敢,不敢伸手去碰! “程辅云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柳氏突然抓住了丈夫的衣襟,大声的问: “是不是真的?” 她原本就长得高大而丰腴,身体结实有力,此时情急之下,摇得姚翝都难稳住。 “你冷静一点。” 姚翝用力将她抱紧,柳氏大怒,又推他,尖声问: “你告诉我,程辅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把婉宁害了,你不要瞒我!” “……” 回应她的,是姚翝心痛的眼神。 事情发生当日,他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的。 柳氏对姚婉宁有多爱,明白真相的时候,就会有多痛。 “玉儿!”姚翝突然唤柳氏的闺名,将她用力搂入怀中,脸埋在她颈侧: “这不是你的错。” 柳氏先前还神态癫狂,但听了丈夫的话,却如坠冰窖,止不住的发抖。 姚若筠隐约猜到姚婉宁的病情有诡异,只是没想到妹妹是中了邪了。 “我不想听这些。” 柳氏的面色白如纸,但她深呼了一口气,仍是十分固执的问: “我只想知道,程辅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突然平静了下来,一字一句的问: “我给婉宁取的药,是带妖气的,使她中了邪,给她惹了大祸。” “是不是?”她双手抱住姚翝的脸,目光与他对视: “你告诉我。” “你不要瞒我。”柳氏嘴唇动了动,像是想故作镇定,但偏偏她吓到极致,欲哭无泪,那表情显得更加难看。 姚翝沉默不语,柳氏眼中的光芒逐渐瓦解,脸上露出心碎、绝望的神色: “呜——” 她喉间发出无法自制的呜咽声,整个人眼见即将崩溃,姚婉宁突然伸手,重重一拍桌子! ‘砰!’ 那声音极大,屋里原本心情沉重的人皆被一惊,吓得一个激灵。 柳氏抬头茫然看她,她站起了身,问: “我死了吗?” 她声音轻轻细细,气质温婉,但眉眼间却自带一股坚韧,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人敢贸然出声。 “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半晌之后,姚翝终于回过了神,先是看了柳氏一眼,接着回了女儿一句。 “既然我还没死,那娘现在这样闹是要干什么?” 姚婉宁再度大声的问。 “……” 柳氏咬紧了下唇,生平第一次面对女儿时,愧疚心虚,连看她的眼睛都没有勇气。 “那药不管有没有问题,能使我下地行走却是事实。”姚婉宁也不管柳氏看不看她,自顾自的道: “我可不管我有没有中邪,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祸事……” 灯光下,她的眼中闪着水光,看上去既是柔弱,却又似是内藏坚强: “至少我身边有家人,有爹、有娘,有哥哥,有妹妹,还有平时疼我、照顾我的曹嬷嬷、清元、白玉等。” 大家静默无声,屋里落针可闻。 柳氏木然的表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眼圈泛红,却倔强的没有使眼泪流出来。 “我的妹妹至今在为了我的事想办法,在四处奔走,还没有绝望,娘这样吵吵闹闹是要干什么呢?” 她提高了些音量,大声的问柳氏: “是要让我来安慰你,说没事吗?” “我不是……” 柳氏为人强势,平日在姚家是说一不二,生平第一次被人说得抬不起头来,嘴唇嗫嗫,不敢出声。 “不是什么?” 姚婉宁又问,柳氏被她气势所慑,缩了一下肩膀。 “婉宁……” 姚翝见此情景,连忙想要开口打圆场,但见到女儿额头的那点朱红小痣,最终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指头轻拍妻子的胳膊,以示安慰。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又还没死,不是没有改错的机会,娘平日也是这样教我们的,现在轮到自己,怎么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姚婉宁的话让柳氏既感心痛,又觉得羞愧。 “我累了。” 今晚事情发生得太多,姚婉宁心神一直紧绷,先是担忧程辅云对姚守宁不利,后又借故跟苏妙真吵了一架,如今又发作了一场,实在是身心俱疲。 “娘您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守宁病还没好,我先送她回去。” 柳氏不敢反对,只是点头。 “大哥!” “到!”姚若筠一听她唤自己,下意识的挺腰坐直,应答了一声。 “你留着安慰爹娘,我们走了。” 姚婉宁沉着脸,吩咐了一声。 说完这话,她又换了个语气,温柔的去扶姚守宁的胳膊,柔声细语的问: “守宁,能不能走得动?我让清元、白玉扶你。” “……” 姚若筠有些羡慕的看着这一幕,只恨此时生病的不是自己。 “你们都回去吧,也不要谁陪了,我跟你娘说说话。” 姚翝抹了把脸,吩咐逢春: “你替两位小姐打灯笼。”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看得出来大女儿情绪不稳,小女儿又在病里,深怕冬葵三人照应不来: “若是守宁、婉宁那边忙不过来,逢春今夜辛苦一些。” 逢春应了一声,姚若筠也跟着站起了身来。 几人相继出来,等离开了院子,姚守宁才拉了拉姚婉宁袖子: “真生气了?” 姚婉宁还沉着脸,看上去像是被气得不轻。 但‘河神’初现那日,她可是与姚婉宁说过话,知道她并没有怪责柳氏。 今夜说的那一番话,初时听来像是在发脾气,可句句都是在替柳氏开脱,使她不要自责的。 几个丫环噤若寒蝉,各个都不敢吭声。 ‘噗嗤!’ 就在这时,姚婉宁绷不住了,终于笑出了声来: “可瞒不过你。” 若论揣摩柳氏心事,拿捏柳氏喜怒,姚家之中,姚婉宁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但如果是论装腔作势的忽悠人,姚守宁自然更是经验丰富——全是以往在柳氏身边练出来的。 所以姚婉宁发脾气的时候,她就看出了端倪。 这会儿姚婉宁一笑,其他人怔了一怔,接着便都各自松了一大口气。 “大小姐原来是故意装的吗?”冬葵拍了拍胸,还心有余悸: “可把我吓了一跳。” “我也从没看到过小姐这么生气的样子……” 姚婉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抿了抿唇笑: “我吓吓娘的,免得她哭哭啼啼。” 说完,低垂下头。 冬葵等人信以为真,都围着两人说笑,提灯笼的逢春也松了口气,紧绷的气氛一下松懈了许多。 而此时姚婉宁转移了众人视线之后,趁着无人注意,她扬起的嘴角无力的垂落了下去,眼睛中泪光闪烁。 姚守宁转过头时,恰好见姐姐悄悄伸手擦眼角的动作,不由抿了抿嘴角。 这边两姐妹离开之后,姚家正屋里,曹嬷嬷也借着催热水的事,退出了正屋。 柳氏靠着丈夫,神色怔忡。 姚翝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环抱着她。 半晌之后,柳氏轻声的再问了一句: “今晚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无论是程辅云说的话,还是姚翝承认代王地宫之事,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心灵冲击,令她心神恍惚。 “是。”姚翝知道她难以接受,却也并没有瞒她的意思。 两人夫妻多年,对彼此性情都已经十分熟悉了,他清楚柳氏性格坚强,迟早也会理解并直面这种乱局,绝不会退缩。 “婉宁真的是因为喝药之事,而中邪了?” 这样的话,在一个月前,柳氏压根儿都想不到自己会说。 “是。” 姚翝又点了点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的脸。 她的目光呆滞,脸色泛白。 这几日她守着昏睡不醒的姚守宁,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眼底乌青,那眼袋如同两个鱼泡,颇为醒目。 今晚小女儿醒来本是好事,可接着镇魔司来人,她听到了许多的话,心中还没有完全消化,接着又去为一家人准备饭食,忙到现在,没来得及梳理自己,显得有些狼狈。 可在姚翝心中,却觉得她是再好看不过了。 “那额头的红痣,就是中邪的标志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姚翝叹了口气,再度点头: “是。” “程辅云说,说……”姚翝数次点头的动作,像是抽空了柳氏的力气,她几乎无法接着说出之后的话。 姚翝将她抱紧,温声道: “你别着急,想听什么,我都给你说。” “从哪里说起呢?”他动作温柔,勾起柳氏散落的鬓发,替她挽到了耳朵后: “从西城案件说起吧。” 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他却始终态度温和而又从容。 这个向来以畏妻而闻名的男人,此时在柳氏心态崩溃时,以淡定的态度感染着妻子,使柳氏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安静的听他说: “西城案件之后,守宁跟我说,她看到了死者张樵的身上钻出了两股黑气,一股……” 这些话是程辅云先前盘问姚守宁时说过的,但当时柳氏不以为意,只当程辅云胡说。 可此时再从丈夫嘴里说出来时,她才知道这些是真正发生过的,而女儿从未与她说过。 “当夜西城孙神医的门锁被人毁去……接着将军府闹蛇,世子中了妖蛊,昏迷不醒……” 姚翝语气不疾不徐,说到姚守宁唤醒世子,后又阻止柳氏取水煎药。 “……之后婉宁病愈,额心出现一粒红痣。” 为此母女俩吵了一架,姚翝看着柳氏: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 柳氏一脸茫然,嘴唇动了动,似是想问,这些事情为什么姚守宁都不跟她说。 可是话刚到嘴边,她突然想起,女儿数次似是想跟自己说一些话,可每次提到妖邪,她总是十分愤怒,对此反感异常,动辄喝斥,还将女儿骂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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