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望着手里的茶盏发呆。 这模样沈俊见多了。 正经人家出身的少爷,谁愿意屈身干这探子活啊! 像沈寒舟这样的人,戏本子里吹他们都是杀伐果敢,冷面冷情,是高高在上的。 他眉眼带笑,将茶送到唇边,等着听他拒绝。 “好,我做。” 沈俊“噗”一声,半口茶全喷了出去。 他一边咳嗽一边起身,扯着帕子擦了下嘴角:“什么?你真干啊?” 沈寒舟点了下头:“我做。” 他望着一脸错愕的沈俊,踟蹰片刻才又说:“我只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能张口就来,因为失忆,想不起来其他什么特长,但背个《四书五经》《管子》《素书》,亦或者《盛世危言》《商君书》之类,还是能张口就来,与人论政也可,我不害怕的。” 沈俊半张着嘴,焉的点头,舌头都秃噜起来:“行了,可以了,再说打你。”他擦着桌角水渍,十足无语,“‘只会’二字用在你沈寒舟身上,多少有点让人想刀你的冲动。” 他再次坐下,叹口气,这才将话题拉回霜月楼来。 “既然你下定决心,那我就手把手的教你咯。”他指着屏风对面,“往后若是逃不了,必须要到这种地方来,你一定要找如霜月楼一般,门口挂着凤牌的。” 沈俊说的凤牌,是一只黄铜打造的凤凰图样。 就像飞龙商行名下的产业,会在匾额右下角敲上“飞龙商行”的金印一样,凤牌也是江湖下八门之一的专用图样,出自兰花门。 李妍站在二楼雅室门前,整个霜月楼只有这一间雅室内的门上有门环,门环下刻着凤牌造型,贴了一层金箔。 她推开门时,里面空无一人,银白的月光从窗口落进来,雪白的帷幔飘荡着。 屋内燃着七八只灯笼,左侧有个小戏台,右侧一张矮桌,没有凳子。 她踱步桌前,跪坐的同时,身后一众姑娘端着餐盘,呈上小吃茶点,满满当当摆了整桌。 李妍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块翅膀,啃了两口。 “可还合口味?” 她望向门口,一女一男走进屋来。 女子肤如凝脂,笑容满面,端庄大方。 男子抱着一把琵琶琴,颔首坐在了小戏台的凳子上。 兰花门最擅长使用易容术和摄心术,李妍每次来面对的都是不同的脸。 她早就习惯了。 “不像是鸡啊。”她再尝一口,“也不像鸭子啊。” “是鹅。”女子笑眯眯坐在她对面,“你在府衙站了大半日,吃点大鹅,补补。” 李妍这才抬眉,于琵琶声奏响的瞬间,对上她的眼眸:“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 却见她团扇遮面,笑了:“大小姐一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哪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啊。” “我有事拜托你们。”李妍说完,从怀中拿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我要你们帮我查个人。” “谁?” “青州知府,林建安。” 第46章 唬别人还行 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琵琶曲渐渐加快,每个音都冲击着李妍的耳膜。 她的心不自觉地悬起来,跟随着音节加快了呼吸。 望着那双团扇后的桃花眼,见她半晌都不吭声,李妍实在是受不住。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弹琴的男子大声开口:“兰花门当家的,你要是再这么故意弹这种琴曲,我可要把你那琵琶琴给掰折了哦。” “嗡”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手持团扇的女人从李妍对面站起来,恭敬行礼。 抱着琵琶的“男人”放下琴,笑着走来:“怎么瞧出来的,我觉得这次易容挺成功的啊。” 她边说,边撕掉脸上的面皮。 兰花门掌门柳青青,真名不详,年龄不详,甚至连性别男女都不一定是哪个。 她的名字只是个代号,李妍觉得她是女的,也只是因为她常常以与她同龄女子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而已。 下八门里,只有兰花门和索命门不以血脉传承,能不能坐上掌门的位置,全靠本事。 是男是女、什么出身、谁的徒弟,完全不重要。 所以,也只有兰花门和索命门的家主,永远都叫那两个名字。 他们在继承掌门之位的同时,也继承名字。 多亏那催命一样的琴声停下来,李妍可算能舒一口气,她指着地上的琵琶琴,一脸得救道:“脸是很成功,琴露馅了。能把琵琶弹出战鼓味道,满青州也就你一个人了。” “怎么会啊?”柳青青诧异地在她对面坐下,低头看看手里的面皮,又看看那张琴,“我还故意弹得让你没工夫思考呢。” 李妍撇了下嘴:“唬别人还行,唬我还欠点火候。” 柳青青也不气,她咯咯笑起,拎着酒壶倒满面前的空酒盏:“说吧,怎么想查知州了。” 满桌下酒菜,香味四溢,再加上清酒的气息,更是诱人。 可李妍无心品尝,她放下筷子,娓娓道来:“陈家一案的来龙去脉你听说了吧,这么大案子,其实是由前阵子的闹市抛尸案引出来的。” “就是海西楼门口那具无头尸?”柳青青问。 “正是,那案子其实也破了,但有几个疑点,我不能无视。” 为什么林建安要消极查案?为什么要找到自己头上?为什么要故意装成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样子? 他是怎么判断李妍会有办法让柳河县陈家的烂事,见天日? “其中细节我不方便说,但总归很邪门,我需要很多线索。” 李妍不说,柳青青便不问。 她思量片刻,点头应下:“林建安在青州这段时间,大家日子过得都不错,也都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她微笑,“但是,咱们当中最懂阴谋诡计的千门都觉得不对劲了,那就一定有查得必要。这事情我交代下去,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她说完,手轻轻搭在两枚金锭上,又推回到李妍这一侧。 “这是何意?”李妍蹙眉。 拿钱办事,互不干涉,这是下八门的规矩。 柳青青笑了:“别紧张嘛,我也不缺银子,既然千门有事找我来办,我也有事拜托千门,咱们这算扯平。” 李妍望着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情能价值两锭金子?黑市上买条命都要不了这么些银子啊! 柳青青在江湖上也不是混了一天两天,亏本的买卖肯定不会做。 “也不能算是一件事……”她仰着头想了想,“两件。” 不知为何,听到是两件,李妍心里莫名踏实了些。 说明难度起码是降低不少,不是什么太费劲的事情。 “第一件,于你而言是个小事儿。”柳青青也不拐弯抹角,干脆道,“我手里有个孩子,自幼喜欢读书,我便默许他上学堂,跟着先生学,至今十年。先生说他聪慧机敏,是个大才。” 她说到这,李妍已经猜出她后半句。 “他想试着考个功名,也算是对自己这些年有个交代。但你也知道,能沦落到年幼之时便在青楼里做杂货讨生活的人……”柳青青摇摇头,“纵然大才,却没有个干净的身份,考功名根本就是做梦。” 柳青青叹口气:“我看他日日那般努力,却因为一个不能改变的出身而被拒之门外,实在是于心不忍。而咱们当中将这条路走通了的,也就只有你们千门。我想,李掌门应该有办法让他得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大晋两百年,贱民的悲哀便是连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也不会有。 哪怕是个天才,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属于他的一道光。 “这件事简单。”李妍点头,“还有一件呢?”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既然第一件事简单了,那第二件事就绝不简单。 果不其然,柳青青亲自给李妍夹了一块烧鹅,放在她碗里。 之后郑重道:“不知道其他青楼如何,属我兰花门的青楼姑娘,最近丢了几个人。李掌门和沈账房既然能破了抛尸一案,想来也能帮我找到我那些消失的姐妹。” 她惆怅叹息:“青楼里,女为娼妓,男为小倌,都是贱籍,就算报官,最终也会不了了之。对外人而言,他们兴许不值一提,是可有可无的蝼蚁,但对我而言,他们是我手足姐妹,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家人。他们就这么凭空消失,连句话也没留下,我实在是……哎……” 听着这长长一声叹息,李妍心中哀嚎一声。 果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她看着碗里的鹅肉,将两枚金锭揣回怀中:“成,这件事我帮你。” 柳青青神情怔了下,她似乎没想到李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那我就先多谢李掌门仗义出手了。” “不仗义。”李妍夹起那块鹅肉,“你我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我若不把人给你找出来,你怕是不会把林建安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她说完,将鹅肉塞进嘴里,呜呜囔囔,边吃边说:“林建安的事情别忘了啊,尤其是他和我爹之间有没有瓜葛。” 末了,她还补了一句:“青州这边你不用查,我们自己的暗卫靠谱,主要是京城那边,我手伸不到那么长,这事情只有你们兰花门天时地利。” 当时李妍确实是这么说的,柳青青也是这么同意的。 只是刚过一天,事情的发展就有些出人意料。 林建安直接骑马堵在李妍返回飞龙山庄的路上,亲自拦着她。 “实在是对不住李庄主,沈账房颇为精通尸语,不知能不能留他在青州多住一些时日?” 李妍从马车里探出来,诧异问:“为何啊?” 林建安揣着手,唉声叹气:“哎呀,宁小花一案,追查第一案发现场的时候,按照张子川平日生活轨迹方圆两百米来画圈排查。确实是找到那个囚禁宁小花的院子了,但是额外又找出来两处空院子,里面……” 他顿了下,抬手挡住嘴角,小声道:“找到两只左胳膊。” 两只左胳膊? 见李妍诧异,他还专门又竖起手指,强调了一遍:“只有两只纹绣着兰花刺青的左胳膊。” 第47章 老天爷都不帮他 小兰花刺青是兰花门门人才有的东西,一般刺在左胳膊近腋下的位置。 李妍脑袋嗡一声。 那胳膊的主人,大概就是兰花门失踪的那些姑娘们了。 “您也知道,我们府衙的仵作那水平确实不行,墨刑痕迹愣是放着十天都瞧不出来,我这一时半会实在是找不着人帮忙验一下啊。”林建安边说边往马车里望,“沈账房,您要是不急,再住几日啊!” 他说完,还不忘从身后家仆手里拎过来四只酒壶,笑着递给李妍:“宁小花一案多亏了李庄主帮忙,这四壶里有两壶梅子酒,还有两壶是我从秦大人手里要来的顶级女儿红,您看这个,能不能把沈账房再借给我们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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