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惑不愿看着一条命活生生死去,也不愿这条人命是折损在自己亲妹妹手上的。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许久后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地看向温芍,道:“做我的妾侍罢。” 温芍愣住。 眼下的境况不得不令她张口结舌起来,温芍想过许多顾无惑安置她的方法,却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顾无惑竟然会说出这话。 看着她霎时变得通红的脸颊,顾无惑却先向温芍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本是让她坐下来,但温芍虚浮着步子,站定之后仍是垂着手站在那里。 顾无惑便耐心解释道:“我与你明说了,张时彦品性不佳,他怕是还会寻着空隙对你起意,今日之事便证明了这点。让你做我的妾侍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此张时彦才不敢轻易动你,若你不愿倒是也无妨,我便派其他的活计让你去做,平日你自己须得多小心一些。” 温芍连耳尖子都烧得红了,她其实一早便明白过来顾无惑的意思,只是一时懵了,眼下顾无惑越是解释,她便越是手足无措,急得额角都冒了汗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 她自然懂得顾无惑此举是为了她好,他已经救了她两次了,这回大可以把她随便往瑞王府哪个角落里一放,也已经是对她这个小小的婢子仁至义尽了,去何苦要把自己搭上。 他出身尊贵,品貌上乘,如清风明月之人,自有女子趋之若鹜,日后与他相配之人定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温芍很清楚她与他之间的云泥之别。 人皆有所欲,温芍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并非是嫁得好男儿,而是为自己赎身出去,求得一个自由。 是以见了顾无惑,她也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更何况这不是她肖想便能奢求到的人。 若没有张时彦的事情在前面,顾无惑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温芍也绝不会同意,可张时彦在前,如同顾无惑说的那样,这只是权宜之计。 温芍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而顾无惑给了她一条她相对平坦的路。 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张时彦的威胁便不会再有了,他可以动王府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却不敢动顾无惑的妾侍。 “不是这样的……”温芍连忙摇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我……我……” 此事明明是顾无惑好心,也是顾无惑吃亏,要保命的人是她,若再推三阻四的,倒真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可这毕竟是终身之事,她又怎能如此轻易便出口? 小榻对面放着一张楠木嵌黄花梨三弯腿供桌,上面的瓷瓶上供着一枝雪白的梨花,微风拂过,已开至极盛的梨花轻颤两下,倏尔掉落到地上,花香散去。 顾无惑澄澈的目光从温芍脸上移开,看了那朵梨花一眼,道:“既是权宜之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事,这点你大可放心,若日后你寻到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离开。” 他已经把话说得面面俱到,温芍除了彷徨,心下便只剩感激,也知道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便立即往地上跪下,朝着顾无惑磕了一个头,连声道:“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顾无惑抬了抬手,随即便再度拿过方才看的那本书册,又认真地看了起来。 *** 宜芳苑,长福郡主闺阁。 张时彦回来之后便被顾茂柔罚跪在院子里不许起来,顾茂柔的房门紧闭,只偶尔带着哭腔骂他几句。 虽一脸的愁眉苦脸的,但张时彦也是装装样子,心里面并没有多少慌乱。 前头被顾茂柔发现的那次闹得更狠,顾茂柔甚至当晚便把自己折腾得小产了,他原以为他是要滚出瑞王府了,是真的害怕了好几日,但谁知顾茂柔竟真的离不了他,他才略哄了顾茂柔几日,顾茂柔便原谅了他,转而对付温芍去了。 所以这一次,他更不怕了。 顾茂柔几斤几两,他已了然于胸。 张时彦跪在地上,有些得意地想,如今就算是顾无惑回来了,他也是不怕的,谁让顾茂柔喜欢他,顾无惑又能把他怎么样,强逼着他们和离吗? 眼见着里头声息渐止,张时彦忖度着顾茂柔应该闹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哭丧着脸,声气也弱弱地,哀求着道:“我的郡主娘娘,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饶了你?我原以为你的心思该掐断了,你怎么又找她去了?果真是你放不下她!我这里也容不了你了,你走,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顾茂柔怒道。 张时彦立刻道:“千般万般都是我定力不够,但……实在是那婢子刁滑,早先她便时时来挑逗我,还非得趁着郡主有孕之时,今日之事也是如此,她离府之前来见我,装得百般可怜,又说离去之后必会过得艰难,我也是可怜她,这才想着给她送些银钱过去,哪知我一到那里,她便直接扑了过来,正好被郡主看见……” 一时里头果然没什么动静了,许久后才听顾茂柔瓮声瓮气道:“罢罢罢,理都是你的。只可恨我阿兄实在心善,竟辨不出奸邪淫恶,还劝我不必伤她性命,如今又救了她回去,简直是留着一个祸害!你说,她在府里,你又该如何呢?” 张时彦心道,自然又是羊入虎口,近水楼台,人在跟前不愁没机会得手。 不过对着顾茂柔自然不能这么说,张时彦早就想好了托词,正要说话,却见身后有脚步声急匆匆跑过来,旋即一个小婢女便越过他跑到了顾茂柔的房门口。 张时彦还待斥责,那小婢女却先气喘吁吁地朝着里面开口道:“郡主,方才齐姑姑过来了一趟,她让我禀告郡主,说是,说是……世子纳了温芍为妾!” 张时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接着便倒吸一口冷气,而房里先是一片沉寂,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阿兄纳了谁?”顾茂柔猛地拉开门,惊得门口的小婢女一个踉跄,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再说话。 乳母陈嬷嬷知道顾茂柔气性大,便上前将她扶住,细声劝道:“世子都二十了,收个房里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郡主何苦动气呢?” “我不信!我要去问阿兄,他纳谁都可以,却绝不能纳那个狐媚子,他难道不知她伤我最深吗?我恨不得把她杀了,阿兄非但不帮着我,这却又是什么意思?”顾茂柔甩开陈嬷嬷的手,撩起裙摆便往台阶下走,眼里已经有了泪花,“我一出生母亲便没了,都说是阿兄六亲缘薄,是他克死了母亲,可我从来没有怪过他,阿兄该是我最亲的人才是,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张时彦起身将顾茂柔堪堪拦住,短短几息之间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 那个温芍果然是厉害角色,这下连顾无惑都被她迷惑住了,不仅是顾茂柔没想到,任何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而他先前算是得罪了温芍的,还差点把她害死,温芍怎不会有报复之心,如今只需给顾无惑吹几句枕头风,瑞王府哪还有他和顾茂柔的容身之地? 顾茂柔一向任性嚣张,若让她这会儿冲过去质问顾无惑,必定惹得顾无惑厌烦,甚至更会让他想起先前他们夫妇二人是如何对待温芍,简直是得不偿失。 眼下当然是先安静本分为妙。 张时彦道:“郡主先不要冲动,眼下木已成舟,难道郡主要直接对世子说他错了吗?依我看不如徐徐图之,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对于顾茂柔来说,张时彦的话是很管用的,她很快便平静下来,转身气冲冲又回了房,指了张时彦进来陪她。 张时彦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止不住地遗憾,顾无惑纳了温芍,这下是真的看得见却吃不着了。
第6章 报答 入夜前,齐姑姑又把温芍带到了她原先住的那个屋子里。 这里明显已经被装饰过一番,帐幔被褥都是新换上的,一水儿都换成了红艳艳的,很多颜色温芍都叫不出来,只觉得又亮又好看。 原本空置的次间也布置了起来,临窗放了一张罗汉床,齐姑姑先让温芍在上头坐下,才笑道:“实在匆忙了些,姨娘看看,可喜不喜欢?” 温芍便起身把齐姑姑拉到旁边一同坐着,道:“都好,只是劳烦齐姑姑了。” “你的事世子已经和我说明白了,”齐姑姑叹了口气,“世子让你还是住在这里,只不过变个称呼,他说了,女子的清白最要紧。” 温芍微微颔首:“如果不是世子,我怕是已经去阴曹地府了,道理我都懂得,只是实在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世子才好。” “世子既救了你,又谈什么报答不报答呢?” 温芍一时不说话,只低头给齐姑姑倒了一杯茶。 齐姑姑又道:“我从世子三岁上便跟着他离了王府,这一晃就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他回了府,我也老了。” “方才世子和我说纳了你,我还以为是他终于开窍了,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动那个心思。这样吧,我年纪大了,也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你平日里替我多照顾他便是。” 温芍本也忖度着若要报答,那也只能多注意着顾无惑的起居,但又不敢莽撞,怕坏了什么规矩,这下有了齐姑姑的提点,她便放心了。 “好,我明白了,”温芍抿唇想了想,“往后我来照顾世子,齐姑姑便松快松快,只是若我哪里做得不周到,还请齐姑姑多教教我。” 今日齐姑姑原先便含着笑意,眼下听温芍说话,更是笑弯了眼,府外日子清苦,她保养得并不好,这一笑眼角便拖出深深的皱纹。 “你这丫头倒是聪慧,若粗粗笨笨的,反而辱没了世子。”齐姑姑下榻,一边往外走一边与送她出去的温芍说道,“明日卯时二刻,世子一向是这个时辰起身,你知道该怎么做。” 到了第二日卯时,温芍便端了热水站在了顾无惑的房门口。 她昨儿琢磨了大半个晚上,后来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天不亮便一个激灵醒过来,还要庆幸没耽误了时辰。 热水她放了稍稍烫一些的,提前来门口等着,若是水温刚刚好的,怕是等她进去便凉了。 温芍自来到瑞王府之后,做的一直都是一些粗活,不曾近主子身边伺候过,眼下虽被齐姑姑提点了,但齐姑姑只看她自己悟性,并不会说太多。 温芍很清楚,齐姑姑让她过来顾无惑身边伺候,若是一段时日后她实在不成,那便也就罢了,往后她都只安安分分待在外头那间厢房里便是。 齐姑姑是个什么想法,温芍不敢随意揣测,但她自己并不想如木头人一般留在那里,若没其他出路,如此便是一生了。 她想有点事干。 倒不是温芍心思野了,而是顾无惑对她的恩情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报答,既然齐姑姑给了她这个机会,那么她就要好好做。 齐姑姑说她照顾了顾无惑近二十年,那么从前齐姑姑是怎么做的,她如今就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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