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为何会做那样的梦,柳云秀不知道。 她只知她所爱慕之人,欺辱她,践踏她。 所忠心之人,将她弃如敝履。 最终,只有表小姐替她说了话。 想想,都觉得可笑。 子书岁见柳云秀面色凄苦,她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语气淡淡,“难不成,你是真心喜欢他?” 这个“他”说的是谁,柳云秀自然明白。 柳云秀垂着的睫毛颤了颤,嗓音嘶哑,“是。” “他有什么好?”少女仿佛是真的苦恼,全无恶意,天真地询问。 闻言,柳云秀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曾经。 有些话,云秀从未对外人说过,此时说出就像是说出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算给自己了却遗憾, “奴婢十四岁那年,侯府里来了位客人,是侯爷的同僚。” “奴婢是一等丫鬟,经常奉夫人的命去前院询问侯爷是否要去夫人那里,却不料被那位客人看上。” “他吃醉了酒,看上了奴婢,向侯爷讨要,侯爷碍于面子便将奴婢送给了那人。” “那人是出了名的野蛮,府上姬妾无数,传闻每月都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奴婢害怕,恳求到夫人那里,夫人却不愿为了奴婢出头。” “送丫鬟给同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奴婢不愿意,奴婢怕死。” “那晚,那位大人被家丁接走后,世子便也出门了,那晚奴婢实在无法入眠,亲眼所见世子归来时脚下滴落的血迹。” “直到第二日,有传言说那位大人遭到刺杀、不幸身亡,奴婢才知世子苦心。” “奴婢侥幸逃的一劫,自那之后,心系世子,即便世子从不记得奴婢之名。” “旁人都道世子心狠手辣,可只有奴婢知道,他护短心软。” 柳云秀说话时,眼中泛起泪光,似是怀念过往。 这几日就像从云端跌入泥地,叫她看清了现实,她不过是个丫鬟。 这些年她在崔氏身边,经常会有给世子送汤的机会,每一回她都会在“奴婢”之后加上“云秀”二字—— 奴婢云秀奉夫人之命来给世子送汤。 她自己都不知这话说了多少遍,可笑的是,世子从未记住过她的名字,甚至没怎么与她说过话。 被打的那日,是世子与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甚至,记住了她的名字。 时至今日,柳云秀依旧不知该爱该恨,她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好的身份,可以堂堂正正靠近世子。 子书岁听得一席话,方知柳云秀究竟有多痴迷萧必安。 子书岁甚至不太信,萧必安能为府中丫鬟出头,去杀一个草菅人命的朝廷命官。 他是那样好心的人吗? 这一切,都差点要让子书岁对他的认知碾碎再重铸了。 她还是不信。 柳云秀回忆完,仿佛是放下了一桩隐秘的心事,“这些话,奴婢从未对旁人说过,还请表小姐保密,此事若传出去,虽没有证据,到底对世子不好。” 刺杀朝廷命官,自然是对萧必安不利的。 子书岁没说好还是不好,“今日找我,应该还有旁的事吧?” 柳云秀点头,娓娓道来,“二小姐想要伙同沈小姐害您,会想办法污您名声,您小心防范。” 说完,柳云秀的心事便也放下了。 言尽于此,算是柳云秀对子书岁一鞭之恩的回馈,再多的,她做不了了。 而柳云秀说的这些,子书岁早就知道,只点点头。 望着柳云秀扶着腰,转身一瘸一拐地缓慢离去的背影,子书岁的脑海中似有什么片段被骤然连接起。 于是蓦然出声,“你如今多大?” 柳云秀的脚步顿住,面对莫名其妙的问题,无甚表情地回答,“奴婢十八。” 如今十八,十四岁……便是四年前的事。 四年前,子书岁十三岁。 仿佛是为了验证脑海中的记忆是否正确,子书岁沉着声问道—— “你说的那位客人,你可知叫什么名字?” 柳云秀自然是知道的。 “前户部尚书。” 正因他官职过高,所以武宁侯不可能为了个丫鬟去与他生嫌隙。 柳云秀嘴角扬起自嘲的弧度,缓缓道出那人的名字,“方邑。” 听闻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子书岁尘封四年的记忆再次卷入脑海中。 那一年,她十三岁。 是入军营的那年。 那年,攻下了大燕的洛城后,发现城内民生艰难,但并非是单纯因战火,更多的是因为朝廷贪墨,经手官员中饱私囊,多缴少报。 百姓们缴纳赋税过高,度日艰难。 自洛城归入定阳王辖地后,重新调整赋税,眼看着百姓们的日子就要好过,却因一场水灾冲破堤坝,导致城内半数百姓流离失所,两成的伤亡。 浮尸遍野,这个词,是子书岁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 与战场上的伤亡不一样,百姓的无辜惨死,是因堤坝的铸造过于简单,是工部与户部内近半数人的贪墨导致的。 谢笺在朝中有眼线,但不多,所以不能随便用,深怕折了人进去。 调查出大致的始末后,便决定派杀手去燕京暗杀那几个最大的蛀虫。 结果谢厌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他一想到好不容易安置下来的百姓被一场水灾毁了,年少气盛的他瞒着谢笺独自就要去燕京。 子书岁正好撞见他出门,不让他去,却被他激将,说她是个懦夫。 他说那种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子书岁不知道怎么的被他说服了,就跟着一起去了。 头一天夜里,两人趴在方邑的府邸上,亲眼看见两个姬妾被卷着草席抬出去,当时谢厌就要出手,子书岁没他那样冲动,认为当时不是好时机,所以不让他出手。 结果两个人差点没在房梁上打起来。 第二天夜里,武宁侯宴请方邑和另一位官员,也是巧了,那另一位官员也是在暗杀名单上的。 他们吃了酒,开始聊起洛城水灾。 方邑说,“这洛城被谢氏夺了不过一月,那帮洛城百姓便奉谢笺为王,这水灾可不就是活该吗!一群不忠君不爱国的,死了也是活该。” 那个工部官员附和,“方大人言之有理,依我看,就是天在惩罚谢氏,夺下一座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赈灾,哈哈哈。” 几句调侃嬉笑之言听得子书岁气血上涌。 当天夜里,子书岁便跟上了回府的方邑,在他回家的路上,一剑攮死了他,还在他身上剐了数刀。 什么贪墨的证据,她都懒得去取,她这种“反贼”,杀个贪官还要讲什么证据不成? 太慢了,也太麻烦。 就凭这两日亲眼看见的所作所为,子书岁便觉得杀了他不冤枉。 至于那工部官员,是谢厌去杀的。 谢厌回来的时候,负了点伤,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与萧必安缠斗了。 柳云秀不知子书岁为何要问那官员的名字,“表小姐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子书岁敛去眸中复杂,“你走吧。” 子书岁终于记起她了,原来她就是那天夜里,被方邑向武宁侯讨要的小丫鬟。 总之今后,许是也没有什么交集了。 柳云秀朝着幽兰苑外走去,这次子书岁没有再叫住她,亦没有再问她别的。 或许诸多因果,冥冥之中便有定数。 萧必安,果然是子书岁所想的那样,他哪会有什么好心? 第63章 邀约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萧锦瑟便想在那天将萧必安约出门,以确保他能顺利看见子书岁水性杨花的场面。 奈何萧必安难约,加上最近朝廷事忙,萧锦瑟试了几次无果便不敢再邀请。 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计划中萧必安的部分去掉。 既然无法让萧必安亲自看见,那么萧锦瑟便谋划着让她的小姐妹们当这个见证者,反正最后也一定能将所见所闻传扬出去。 她不怕毁不掉子书岁。 …… 几日一过,子书岁终于踏出了幽兰苑。 寒夜寂寥,初冬的霜华悄然降落,将大地染成一片银白。 宅门前,白裙少女身披貂皮小袄,瘦弱的身影此刻显得壮硕,她搓着小手在台阶上下不停走动,似在等人。 萧必安归来时,天色黑暗,侯府门前点着两盏灯,还有小厮守着门。 他一眼便看见了因畏寒而跺着小脚、频繁走动妄图生热的少女。 穿着貂皮小袄的少女,不再是通身的白色,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可爱和喜感。 “表哥!” 甫一看见萧必安,子书岁便朝他几步小跑过去。 她的脸蛋被寒风冻得红扑扑的,双眸却还是炯炯有神,透着惊喜。 仿佛是终于等到了萧必安,所以欢喜。 萧必安下马,面无表情地走近,马奴将接过马鞭将马儿牵走,等着的小厮立即迎了上去,其他候在府内的小厮丫鬟即刻跑去厨房,吩咐厨房准备宵夜。 安安静静的大门口仿佛一瞬间就活跃了起来。 子书岁小跑着站在他身前,“表哥,后天我——” 萧必安见她冷得都在哆嗦,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她话头打断,“伤好了?” “差不多了,”少女乖乖地点点头,“表哥,后天我——” “你在这儿作甚?”萧必安抬步,朝着府内走去。 他走得不快,子书岁小步子跟上,“我等表哥,后天我想——” “屋里说。”他淡淡地再次打断。 子书岁歇了说话的心思,只好跟在他身后,进了前院的暖屋。 暖屋里生了炭火,暖和得很,是下人提早便准备好的。 武宁侯夫妇已经歇下,此时只有这对表兄妹两人。 两人进了暖屋,刚落座,子书岁便又开口,“表哥,后天,我想可以请你陪我一天吗?” 说完后,似察觉这话中有些歧义,为避免让人误会,她改口, “我有些事想同表哥单独说,并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莫名其妙的邀请,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语,让萧必安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两眼。 只见少女满眼期许,仿佛他拒绝,她就会伤心欲绝。 在她饱含期待的眼神之下,萧必安缓缓开口,“阿远。” 外间,远侍卫应声,“属下在。” “让厨房准备两碗夜宵。”他吩咐道。 不等远侍卫应声,子书岁便犹豫着开口,“表哥,其实我不太饿。” “我饿。”萧必安瞅了她一眼。 两碗宵夜,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仅仅两个字,便让子书岁羞红了脸,也因此她有些不满,“那我说的话,表哥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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