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只听身侧的男人急急地咳嗽两声。 子书岁的两侧嘴角都扬了起来,朱唇轻启,声音如柳絮般轻柔,“只是看不得欺负老人罢了,况且,那人还是太后……” 她顿了顿,接下来的话颇有些俏皮和开玩笑地意思,“我若是帮了太后,少不了能有些赏赐吧!” 子书扶暨白皙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的笑,听见她市侩的语言,疏离道:“若是被父皇知道,说不准会为了封口直接把你埋了。” 毕竟宫妃欺负太后可算是丑闻了。 语罢,子书扶暨便看见少女那副惊恐又害怕的模样,他笑容加深,语气分不清真假,“孤开玩笑的。” 子书岁佯装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宫里一点儿都不好玩。” 子书扶暨没有附和少女的话,而是莫名地说起了别的,“孤有个妹妹,若是活着,与你年纪应当相仿。” 此言一出,子书岁心中“咯噔”一下。 她蓦然警惕起来。 但面上不显,佯装茫然地问,“殿下说的是哪个公主?夭折了吗?” 可子书扶暨就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般,仿佛不是在与她对话,而是独自一人的缅怀。 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语气中多了一份柔情,即便平日里形象儒雅清冷的他也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是孤最重要的人,可孤没有保护好她。” 子书岁明知他说的就是自己,可却丝毫没有被他感动,此时,还很配合地问,“殿下,世事无常,不是您的错。” 子书扶暨还是没有理她,但却抛出了一个问题,“倘若她还活着——” 可这问题还没完全问出,子书岁已经不想听他煽情了。 她不怪他当年没保护自己,但此时也不想听他事后煽情,她能活着是靠自己、靠义父,而不是靠他煽情。 于是在他话没说完时,就立即出声打断—— “殿下,表哥在前廷等我呢!” 她一脸的无辜懵懂,就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对方的话。 子书扶暨这才发觉,原来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一条宫道的尽头。 右转是出宫的方向,左转是去前廷的方向。 遇到分路,少女为了不走错路,才不得已打断了他的话。 子书扶暨倒也没有计较,反而惊叹于自己为何说了这么多。 大概是因为心底的异样吧。 今日京太后抓着“戚岁”的手喊着囡囡的一幕,让子书扶暨久久不能忘怀,这才让他失了分寸。 这时,子书岁小脸上突然歉疚起来,一副才察觉到自己无意中打断了对方的失态之举,匆忙道歉—— “殿下,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我只是想起表哥还在等我……” 子书扶暨没同她计较,只听她话语中都充满了对“表哥”的依恋,子书扶暨的嘴角蓦然勾起,似是嘲讽,只是不知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对少女的嘲讽。 或许都有。 他不知站在亲戚的立场还是站在太子的立场上,停下脚步问,“你很喜欢萧必安吗?” 第124章 掉马预警! 这是子书岁第一次听见,他没有称呼萧必安为表兄,而是直呼名讳。 “喜欢啊,”少女没有犹豫,可眼中的纯良又不像在诉说男女之情,“太子殿下不喜欢表哥吗?” 子书扶暨一噎,微微侧头,便能看见她那双澄澈的眸子。 很快,他又移开目光,目不斜视地看向正前方。 喜欢?呵。 这一刻,他的内心都是对自己的嘲笑,因为他的潜意识中,竟然试图在“戚岁”的身上感受到永安的存在。 可永安若是活着,怎么会喜欢萧必安呢,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心里这样想,面色又冷了下去,“孤有些乏了,你自己去寻他吧。” 子书扶暨的态度又又又变了,那变脸的速度可比京剧变脸还厉害。 不过,他的淡漠对子书岁来说是好事,因为那代表自己的身份不再被他怀疑,她不会暴露了。 他作为她曾经最亲近的人之一,子书岁以为在他会很了解自己,暴露的概率也会很大。 可眼下看来,好像也不是如此。 子书岁心头说不上什么感觉,又松快又有些失落,她想到失去神智的外祖母都能一看认出自己,可清醒的亲表哥却不能。 她面上扬起笑意,心底是叹息,“多谢殿下指路。” 少女柔柔地行了一礼,转身通过左方的宫门。 子书扶暨转身,离去,他这次是真的将所有的猜疑都抛开了,在无人的宫道上,他不再装咳嗽,也不用装温柔。 他的脸上是一片冷意,孤傲的脊背挺得笔直,无情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才迈出几步,就见地上有一枚坠子静悄悄地躺在暗沉的地砖上。 粉色的珍珠,在这灰扑扑的地砖上,格外显眼。 他记得,刚才路过还没有此物,所以显然是刚刚有人落下的,前后都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枚坠子是“戚岁”的。 子书扶暨视若无睹,懒得捡,就在要无情迈过之时,他的眸光一凛,瞧见了坠子下方的一个精巧的结环上。 霎时间,他的心脏猛烈地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 激动、兴奋、不可置信,多种情绪交杂,在他的胸腔中翻腾,他的气血犹如倒流般,肢体僵硬,失去了所有动作。 压抑且沉寂的长长宫道上,宫人们无一人出声,只有身披名贵狐裘的男子低头俯视着身侧的坠子。 良久,他才弯腰,将地上的坠子捡起,这一次看得更加清晰,他伸手去抚摸那个熟悉的结扣。 冷风飘荡,这是他唯一没有迎风咳嗽的一次。 坠子很轻,可在他手上却似格外沉重,寒风吹动了子书扶暨的黑发,也让他想起了曾经。 记忆中的小女孩很喜欢倒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连编的结扣也与普通的不一样,她说这是她独创,叫锦簇结。 意为花团锦簇,这个结扣看起来就像个小绣球一般。 子书扶暨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笑,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那笑就像是哭一般。 这枚坠子,就像是铁证,揭露了“戚岁”的真实身份,至少在子书扶暨的心里是如此。 这一刻的笃定和相信,便让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戚岁”喜欢糖炒栗子。 为什么“戚岁”在看见京太后被欺负会想挺身而出。 可她为什么要喜欢萧必安?刚才子书扶暨心中觉得沈永安不可能喜欢萧必安,这一刻他心态却发生骤变。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是想通了关键。 因为她要报复萧必安,所以她要接近萧必安,因为要接近,所以要顶替戚岁的身份!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子书扶暨握紧了手中的坠子,闭上眼睛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身后的一众宫人只能看见太子在发呆,却是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其中,等级最高的那名大太监不明所以,担忧地上前询问,“殿下,您怎么了?” 语毕,只见子书扶暨突然回身,朝着前廷的方向跑去。 这些年,宫人们都很少看见太子跑动,毕竟太子殿下身子不太好,突然见他跑了起来,便纷纷大呼道—— “殿下!天凉,小心啊!” …… 御书房内。 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燕德帝今日称病没有早朝,躲在御书房内假装带病批奏折,实则是与爱妃你侬我侬。 此时,凤仪宫总管太监前来禀告—— “陛下,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不喜戚家的小姐,还望陛下另外给戚小姐赐婚。” 燕德帝觉得,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不赐就不赐了呗。 小事一桩。 这厢,凤仪宫的太监刚走出去,坐在燕德帝怀中的沈令薇便开始拉扯着燕德帝的手—— “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您是陛下,这普天之下,还有您不能做主的事?” 燕德帝年纪大却是越发奈不住沈令薇的撒娇,一见她娇里娇气的模样,那头脑简直比京太后还神志不清,“朕也不想强人所难,太子这些年与朕越发隔阂——罢了,爱妃想如何?”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俨然是一副昏君模样。 “太子喜不喜欢不重要,作为储君,本该为国分忧,为陛下分忧,纳一个忠烈孤女,又损害不了什么,陛下仁德,可太子却不理解。”沈令薇惆怅道。 燕德帝细细想了想,还没往深处想,沈令薇的手臂又覆上了他的胸膛,他哪里还能想得到什么。 最后不过一句,“一切都依——” 昏庸的指令还没下,守在外间的御前太监便低着头进入御书房内,“陛下,京畿卫指挥使萧大人求见。” 坐于帝王怀中的沈令薇,听见太监的话,脸色一僵,收起了娇媚的表情,随即将衣裳整理好,恢复了得体的仪态。 总归,还是不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讨好老男人的一幕。 燕德帝自然察觉到了怀中女人突然的正经,甚至还主动与他拉开距离,燕德帝知道沈令薇“识大体”,但这情浓蜜意的时刻被打断,多少产生了些不满。 这些不满,燕德帝自然不会对沈令薇发泄,便转头看向御前太监,“他来做什么?” 御前太监低着头回,“萧大人说,今早崔大人死于家中。” “哪个崔大人?”燕德帝皱着眉头,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又是哪个该死的老头。” 御前太监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言辞,“是回京述职的那位,颍川知府崔大人,陛下昨日还见过的。” 一经提醒,燕德帝面色倏地一变,眼神中闪过愕然,“死了?这真是……够突然的。” “快!让萧必安进来!” 言语中覆上急切,但并非是为臣子的死而心痛。 第125章 微臣表妹的婚事…… 萧必安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因为不耐让他的眼神愈发阴冷。 直到听见御前太监出来传话,“萧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萧必安轻微颔首,步履沉稳地踏入御书房,他面上平静,每一步却都像踏在刀尖上,脸上化不开的冷。 “微臣参见陛下。” 燕德帝隔空挥挥手,“免礼免礼,你说崔焕死了?” “是,”萧必安抬头,当目光触及龙椅上那个低垂眉目、柔情似水的女人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很快移开了目光,继续道—— “昨夜崔府走水,崔焕没能躲过。” “被烧死了?”燕德帝诧异反问,“这……可有别的异常之处?” 萧必安沉默一瞬,似是在思忖,“并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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