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蒟蒻草气味之重,近身的人必会沾染且长久不散。”撄宁费力的搬起晋王的左胳膊,一边说一边凑近了去嗅:“军师身上有无蒟蒻香,一闻便知。” 抱着的这条胳膊太重,晋王可真是一点不肯配合,撄宁抬眼看他,结果还被这个白眼狼凌冽的眼风剜了一下,明摆着的嫌弃。 她使了点力把人胳膊撂下,余光扫见晋王平整的衣袖,被自己拽成皱巴巴的酸菜,又心虚的给他抻抻衣角。 宋谏之懒得理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上前探查的御林军跪地禀告:“回禀皇上,军师身上确实嗅不出蒟蒻香。” “好。好。”崇德帝连着重复了两个好,他按捺着怒气扫视全场,目光掠过太子的时候顿了一下,最后落在六皇子身上:“老六,此事与你有何关系?” “父皇,儿臣冤枉。”六皇子脸色发白,干巴巴的辩白:“儿臣只是实话实说,九弟确实嫌疑重大,况且晋王妃不是说她见过突厥军师,那军师身上也该沾染蒟蒻香……” 原先一口一个“晋王”,现在倒改口叫九弟了。 “我与昭华公主见过突厥军师,但相距十余丈,并未近身。”撄宁饿得狠了,着急去用膳,不愿再和他一来一往的打机锋,便在心中掰着指头,抽丝剥茧的挨着分析:“左峰背阴处土色发黑,粘到鞋底很难甩脱,我观军师靴底沾有黑泥,也能证实儿臣所言不假;至于他的致命伤是在头部,胸前两箭并未致死——” 撄宁回头指了指瞧上去置身事外的晋王,面色古怪道:“他骑射多好,不用我说吧?” 她虽然不服气白眼狼这个人,但他的骑射水平,撄宁在心中掐出一点小指肚,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佩服的,就一点。 撄宁说完,在场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 崇德帝叹了口气,道:“老六,兄弟阋墙互相猜忌,朕对你太失望了。” “父皇,父皇,儿臣有眼无珠被假象蒙蔽,但儿臣说的尽是实情绝无虚言。”六皇子体面也顾不上了,跪倒在地,任衣摆沾上尘泥,面色灰败,嘴唇翕动两下,到底没说出旁的话。 他不是不想供出太子和叱利,可叱利是突厥继承人,父皇只会轻拿轻放。至于太子,且不说父皇态度如何,他肯做太子马前卒就是为了争个爵位。 老九去年就封了晋王,他年长四岁却至今未未封,不知被多少人在背后蔑视奚落。 他傍上太子这颗大树就是为了在父皇面前争个脸,事到如今,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你即刻回府,静思己过。此案还是交由大理寺审理,”崇德帝捏捏眉心,继续道:“王子意下如何?” 叱利没想到被晋王妃摆了一道,只能息事宁人。 “全凭皇上做主。” 眼见皇帝回了自己的营帐,一众人三三两两如鸟兽状散去,叱利有心上前会会撄宁,可宋谏之投来冷冰冰的一瞥,他只得气恼的离开。 “明笙,去小厨房拿食盒来,多要两份糕点,有绿豆糕最好不过了,再提一盅梅子酒。” 撄宁自觉立了功,一回到营帐就叫明笙去拿吃食。 宋谏之跟在她身后,看她得意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青色,他讥诮道:“你脑袋怕也是绿豆馅的。” 撄宁方才腿都站麻了,大腿酥麻跟针扎一样,疼得她攒着气儿鼓着腮帮子,她扒拉着椅背勉强坐下,脚底连落地都不敢。 听到这话,她不服气的瞪着圆眼睛:“你聪明,你……你是打算好的?” 撄宁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碎片,近到他没有下死手杀掉的婢女,远到开宴时他貌似随意的一句询问。 “还不算太蠢。”宋谏之坐到撄宁对面,右手虚虚握拳,指节扣在桌面上,示意她醒神。 “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撄宁这才寻思过来,酸麻的脚底窜上来一阵凉意,她天灵盖儿都跟着麻了一下。 初到猎苑,宋谏之问了林珲一句‘他怎么来了?’,当时太子就坐在他们身边的席位。忽鲁努手下婢女来送狼皮那天,她还以为晋王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现在想想,他哪里是怕惹事儿的主。 他表露出对忽鲁努的敌意,再露出马脚给人留下不合的证据,有心之人自会出手,杀人借刀。现在所有人都当晋王是被无辜陷害的,谁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操刀人。 忽鲁努丢了性命,六皇子被禁足,简直是一石二鸟,不对,是三鸟,还有一块小石子弹在她脑壳上。 她还当晋王是个没人管没人顾的小可怜。 明笙端来食盒,轻手轻脚的放下便退出去了。撄宁心里敲着小鼓,手上却很实诚的捻了块绿豆糕:“所以那天的白狼皮,真是忽鲁努送的吗?” 宋谏之靠在椅背上,腿长的令人嫉妒不说,坐着也比撄宁高出小半个头。他背对着帐帘,日光透过浅白的帐皮投射进来,撄宁整个人都被拢在他身体的阴影中,只有上半张脸是迎着光的。 宋谏之眼力极好,少女脸上细软到几乎瞧不见的绒毛,他看得一清二楚。 “重要吗?” “那我要是没站出来,你怎么办?” “你不是滥好心吗?”宋谏之的口气里带着戏谑:“何况,林珲会好好‘护送’尸首到大理寺的,若有意外,大概就是有人意欲毁尸灭迹,被御林军活捉。” 所以今日御林军乌压压站了一片,独独没瞧见统领林珲。 他所有的后路都想好了,太能算了,吓人。撄宁连着塞了三块绿豆糕压惊,被噎住了,赶忙喝几口梅子酒。 原来她就是那个傻不愣登的出头鸟。 她上赶着给人当刀使,宋谏之看穿一切也不提示两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撄宁面色平静,桌下却冲着晋王那边的空气狠狠蹬了两脚。 这个心情是好不了了,除非今晚能上塌睡觉,不捆手捆脚的那种。 一炷香的功夫,撄宁气呼呼的喝完了整盅梅子酒,头都重了两分,她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榻边,迎面扑倒在锦被上,耳朵却清醒的竖了起来,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脚步声愈来愈近,好像就贴在耳边,她脊椎骨都麻了起来。 “起来。”宋谏之站在塌边俯视着她,要撵人的架势。 撄宁闷在被子里,装作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军师死了,不会影响我们与突厥交好吗?” “他死有余辜,”宋谏之神色淡淡,好像说的不是条人命:“杀人偿命,突厥人不敢说什么。” 撄宁听到杀人偿命的时候,脑袋蹭在被褥上,歪头看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 他那么会算,哪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脸色冷的都要掉冰碴子了,撄宁支支吾吾不敢开口,刚要奉承两句好话,宋谏之迅捷的俯下身,单膝抵在塌沿,修长的指头捏住她两颊软肉。 把撄宁捏成了圆嘟嘟闭不拢的鸭子嘴。 他这才惬意的浅笑一声,轻描淡写道:“不想说话就别说了,你这根舌头,本王留着下酒喝。”
第19章 十九 撄宁想要甩脱晋王的手,刚摇了下脑袋就察觉道他手上的力道又压重了两分。 “窝系道却略……”她含糊不清的求饶,细白的两根手指想扯少年的衣角,她这一手也是轻车熟路了,结果就差半个指头肚的距离时,宋谏之气定神闲的往后退了些。 他胳膊长手长的优势在此时尽显,单手捏着撄宁的脸,撄宁抻直了胳膊都挨不到他一下。 窝在塌边的雪貂慢悠悠的爬起来,在撄身后绕了两圈,圆溜溜的小黑眼睛里映着宋谏之的身影。 撄宁还在支支吾吾的求饶,可怜话都说不明白一句。 “谁给你的胆子放它上塌?”宋谏之说着放开了手,站直身,仿佛床上有什么招人嫌的东西。 撄宁哪里知道这个小东西什么时候上的塌,她哪里敢?她自己能不能上塌睡觉还在晋王一念之间呢。 “不是我,它自己上来的。”她回头瞥一眼被嫌弃的小雪貂,在自己的安危和微薄的良心迟疑地停顿了一息,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安危更要紧些。 撄宁看着宋谏之冷淡的眼神,于是一边解释一边往前蹭。眼看他伸出了手,就猛的一下扑上前,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她拿出了幼时对付阿耶的赖皮本事,紧紧埋着头,把微红的双颊藏起来,生怕再遭殃。 “起来。”宋谏之开口道。 “我…我今日有些累,”大约是梅子酒喝多了,撄宁脑筋昏昏沉沉的转不动,好不容易憋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而且很害怕,多亏殿下在我身边给我壮胆……” 被人拿来当刀使,还不得不给他道歉,太跌份了,撄宁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给这个活阎王记了一笔,又给自己的优点簿上记下一条‘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撄小宁也是有容人忍事之量的。 等有朝一日她翻身做主人,哼。 宋谏之看她抱着自己的腿,埋着头不肯撒手,只露出个圆圆的头顶,蘑菇一样。 “别在这撒娇卖痴,起来。”他微微俯下身,贴着她耳朵一字一句道:“现在起来,本王不跟你计较,不然你猜一猜,让本王重复三遍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撄宁哆嗦了下:“我不知道,不想知道。” 谁知道他说话算不算数,刚刚摆了自己一道,现在能信他才是蠢呢。撄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蛮横地往他身上贴,脑袋胡乱蹭两下,零散的碎发被蹭的炸了毛。 宋谏之神色微变,只见撄宁毛茸茸的脑袋就蹭在他腰腹,上半身贴着他,下半身贴着床榻,不光是只缩头乌龟,还是只没骨头的缩头乌龟。 少女鹅黄的绣衫和锦被纠缠在一起,像一池搅乱的春水。 宋谏之捏着她后颈要把人提起来,撄宁脖颈上还是一片红,熏蒟蒻香熏的,不碰还好,一碰那股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她缩得更厉害。 头顶碰着个什么东西,也顾不上寻思,只恨自己不能长在晋王身上。 宋谏之习武之人,不畏冷,穿的也单薄,那两层布料在眼下的情形中,聊胜于无,甚至能感受到少女清浅的呼吸。他脸色冷下来,强自按耐着撂出一句:“放开。” 宋谏之丹田中无端生起一股躁郁,好似伤口浇上盐水,分不清是疼多一点还是爽利多一点,脊椎骨都通过一阵酸麻。他那点拇指盖大小的耐心耗光了,紧咬着下颌,神色严肃的盯着那个圆脑袋,恨不得把她一脚踹开。 “我要在塌上睡。”撄宁小声说。 她不说话则已,一开口,言语间温热的气息隔着轻薄的布料扑在宋谏之大腿的肌肤上,叫他攥紧的左手都跟着微微颤抖,眸中闪过一线暗色。 少女简单挽住的发髻因为一番挣扎,已然散乱的攀在肩背上,泛着莹润的光。把人遮得严严实实,宋谏之看不间身下的光景,皮肤上却好像长了眼睛,把她一点轻微的动作都放大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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