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底下也烧起了火,初春嫩草被火苗吞噬个精光。 撄宁没法往下跳,正左右为难之际。 “姜撄宁!” 她咳了两声,攀在树枝上瑟瑟发抖,闻声垂着头往下看去,隔着被火燎到变形扭曲的空气,她看到一个快步赶来的少年身影。 宋谏之一身黑衣几乎融进夜色中,眼眸却亮似白焰,藏着撄宁看不懂的情绪。 撄宁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刹,就莫名的委屈了起来。 说不出为什么,分明是她要自己睡的,分明方才救明笙时还果决的不行,分明前一秒还在绞尽脑汁想自救的法子。 可见到宋谏之后,她便觉得酿了满肚子的委屈,身上也没了力气。 不合时宜,没有来由,却格外理所当然。 “我害怕。”她埋着头小声呢喃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瘪着嘴,眼神却牢牢扒住了底下的身影。 宋谏之一袭墨衣上沾了不少烟尘,却不见狼狈,那柄向来随身携带的剑不知被丢在了火场中还是丢在何处。 “往下跳。” 他站在树下寸许,抬头遥遥望着树上的人。 撄宁仿佛被抽了主心骨,两手两脚紧紧攀住身下的树干,抱着绳的蚂蚱一样。她声音嘶哑,还带了一点不明显的哭腔:“我不敢……” 方才劝说明笙的利落果决劲儿掉了个精光。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忒没出息了些,羞愧的把脸蹭到胳膊上,可蹭一下就是刺拉拉的疼。 她心中做好了被奚落的准备,正抽抽鼻子准备爬起来看看底下的形势。撄宁攀的这根树干本就比窗户高了不少,泸州临河潮湿,木质房屋不敢贴地建,木材腐烂的太快,地基通常都用石砖打上半丈高,这么粗略估摸下来,她离地也得有三个自己高了。 树底下的矮草已被烧没了,桑树干上却缀了不少炭灰和火星,往下爬是不用想了。 偌大的桑树上,爬了个王八似缩着壳的小小身影,怎么看怎么好笑。 宋谏之却放过了这个奚落她的机会,重复道:“闭着眼,跳下来。” 说完站在双臂等在原地。 夜风拂过他高梳的马尾,如墨的发尾扫在肩头,也好似扫在了撄宁心上。 她搓两把脸,往前爬了两步,打着颤站在枝干连接处,扶着树干的手抖成了鸡爪子。 她紧紧闭上眼,蒙头往下跳。 烧红夜幕的满天火场胖,少女纵身一跃,直直扑进长身玉立的少年怀中。 一身水青罗裙被墨色遮了个严严实实,从身后看只余一点飞舞的裙角,撄宁几乎在落地的同时便全数被揽进了怀中。 桑树被烧的近乎中空,枝干叫她猛地一踩,‘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直直朝着两人迎面打来,宋谏之拦着人侧过身,但未来得及,眼看百斤重的枝干就要打到撄宁背上,他果断抬臂隔挡开。 枝干荡回去的功夫,他已经抱着撄宁闪到了一旁空地。 后背猛地受力,撄宁察觉到事情不对,回头瞥了眼,摇摇晃晃的枝干还垂在树上。她瞪着一双圆眼睛看向宋谏之,急切开口问:“你怎么样?” 宋谏之眉眼不动,沉声应道:“无碍。” 撄宁花猫似的一张脸磕在宋谏之肩头,她皱着两根细软的眉毛,不太信,又觉得这活阎王老神在在的样子做不得假,含在嗓子里念出一句:“我都试着疼了……” 这么点近乎听不到的动静,却被宋谏之听到了耳中。 “还知道撒娇,看来也疼不到哪儿去。” 人一落地,他就变了幅嘴脸,讨人厌得很。 撄宁面上被热风燎的通红,又抹着烟灰,眼下脸红也看不出来,她呆了一下,有些冤枉的小声跟一句:“我没有…咳咳……” 话音未落又呛了一口,咳得伏在了宋谏之身上。 撄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人箍在怀中,脚都没落地。 她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胸前传来的震鸣,呼吸停了一刻,也顾不上疼,泄愤的狠狠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忍过面上的麻意,嘴硬道:“我才没有。” 宋谏之怕她搓的脸上破皮,垂在身侧的手捏了她一双不安分的腕子,长眉微蹙,看到她的花猫儿脸后又登时放平了。他唇角微勾,讥诮道:“少说两句,公鸭嗓。” 撄宁不复方才那个蔫巴巴的模样,两根眉毛拧成了毛毛虫,嘟着脸过河拆桥的要把人推开,结果搡了两把,小王爷铁板一样的分毫未动。 面上发痒,她又要抬肘揉,耳畔便落了句警告。 “再揉下去,不怕破了相?”他尾音微微上扬,含着两分戏谑,捏着撄宁腕子的拇指动了下,是个下意识的摩挲动作,和他平时恶劣捏人脸的动作一般无二。 撄宁呆愣愣的停了手,不再吭声了。 她胸腔里那颗脏器,噗通噗通,跳得愈来愈快,快到不听她这个主人的话。 多半是吓着了,撄宁暗暗的想。 恰在此时,客栈外拐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将她从这诡异的静谧中救出来。 明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跟了个叫不上名字的影卫:“小姐!” 她跑近,看到撄宁除了脸上黑的不成样,通身上下没有火烧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身上力气被抽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朝上抹了把眼泪:“吓死奴婢了……” 撄宁鸭子蹬腿般的扑棱两下,宋谏之才将她放到地上。 “我没事。”她一把将明笙拉起来,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十一也带着人赶了过来,他衣袍半幅下摆被火燎得不像样,身后跟着的是姜淮谆。 姜淮谆先是打量过自家幼妹,见她无碍才看向晋王殿下,眉眼间透出两分少见的严肃,他言简意赅道:“盐政司也走了水,易盐政葬身火海,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儿。” 贼人若要下手,必不会放过晋王一行住的客栈。 “先救火。”宋谏之一双剑眉在面上划出道凌厉的弧度,玉砌的面庞在火光中格外亮眼。 “是。”几人匆匆行了礼,赶到客栈正门。 撄宁要跟着去,却被他一把拽停在原地:“你安分点。” 她的脸再受会儿火风燎弄,怕是真要破了相。 撄宁自以为隐蔽的瞄他一眼,怕被察觉,只看一眼,贼兮兮的目光移开了,没一会又悄无声息的黏了上去。 宋谏之看着几近倾塌的二楼,神色凛然,火光在他眸中忽明忽暗的跳动。 十一路过拐角时,默默往回侧了下头。 客栈火势蔓延过来,王爷第一时间赶去王妃门口的长廊。 当时廊牙已被烧断了半截,所有人都一窝蜂的往外跑,唯独那一道身影横穿在火海中,躲过坠落的横梁,踹开了王妃的房门。 也不知王妃,是否知晓。
第48章 四十八 影卫要去救王妃, 被晋王殿下一言不发的抢了先,姜通判还未来得及关心两句自家幼妹,又被他轻描淡写的岔开了话题。 十一虽是块木头, 但也多少琢磨出点儿味来。 他走过拐角时看到的最后一幕, 是自家王爷说了句什么, 王妃在他身后忿忿不平的使了一招黑虎掏心, 结果被擒着腕子吊了起来。 啧, 一个心眼儿忒多, 一个心眼儿忒少, 离开窍还远着呢。 撄宁被捏着腕子提溜了起来, 小鱼儿似的扑腾了两下,奈何这活阎王身高腿长, 自己脚尖硬是没挨到地。 她撇了撇嘴, 在心底许久未翻的记仇本本上照抄了一笔, 面上却颇识时务的嘟囔了一句:“我错了。” “什么?”宋谏之微挑了眉看她。 “我错啦。”她破罐子破摔,扯着公鸭嗓子嚷道。 这人嘴巴太坏了, 大火怎么没给他燎坏嗓子! 又说她公鸭嗓又说她呆头鹅。 嘴巴坏就算了,心眼儿还多得像马蜂窝,在他背后舞一下都能被发现。 撄宁气呼呼的又蹬了两下腿, 没挣开。庭院吊绳上挂了半个月的咸鱼干, 大约就是她现在这副模样。 她抬眸要看宋谏之, 没成想刚一抬眼, 吊着自己腕子的手便松开了。 冷不防摔了个屁股蹲儿 ,她也不敢跟活阎王计较, 只皱着个包子脸站起身, 空出两只小手拍拍衣衫上粘的尘土,拍到腰间时她忽得一怔, 绕着腰间摸了个遍,而后呆呆的抬起头。 “完了,我银袋子忘拿了。”她欲哭无泪,不敢置信的又摸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沮丧的承认,自己真把钱袋子扔在了床头。 宋谏之睨她一眼,眼中噙着点戏谑:“那点银子也值得你惦记。” “你懂什么……”撄宁在嗓子眼里咕哝了句,还是一脸的如丧考妣。 她沐浴完就发现了外衫上别的钱袋子,沉得掂手,问了明笙,说是她阿兄留的。 她撄小宁还背着五千两的外债,醒来后,身上那半角碎银子也没了踪影,眼下天降一笔横财,哪能不高兴?她睡前翻过来覆过去睡了三回,足足一百六十二两,小财迷笑弯了眼,从大到小一个一个往钱袋子里抛。 那‘啪啦啪啦’的声响,比燕京戏班子唱的曲儿都动听。 要不是硌手,撄宁只差抱着钱袋子睡。 她连明日去买哪家的驴打滚都想好了,城东十里铺那家最地道。 现在,驴打滚没了,钱袋子也丢了。 “我怎么就没想着拿上它呢?”她有些气自己,在地上蹲成个蘑菇,用指节狠狠的敲了两下自己脑袋。 小时候,阿耶捋着她的指头,说她指头太细,手指并拢了还露着道缝儿,是个积不住财的,有点银子都从指头缝溜走了,俗称散财童子。撄宁不信,她长大点后,一双手生得骨肉匀停,分明是赚钱积财的一把好手。 现在看来,还是阿耶眼毒,三岁看老当真不假。 她擎着一双手左看右看,有些认命的叹了口气。 撄宁在这胡思乱想的功夫,宋谏之已走到火场边,手中执一柄贴身断刃,拨弄两下烧黑的炭木。 短刃锐利的一侧在触到木材时,便将其削成了两截,他手腕利落一转,收刃的刹那间檀木便七零八碎的散成灰。 宋谏之眉目一凛,讲讲直起身,身边又钻过来个满血复活的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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