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着胸脯保证一番,而后喜滋滋的接过油纸包,前额细软的一撮胎毛都跟着招摇了两下。 没出息,但架不住可爱。 徐彦珩收回手负在身后,拇指下意识摩挲着方才被撄宁触到的一小片肌肤,落在她头顶的眼神软得一塌糊涂。 自满自夸的卖瓜姜婆,被兄长摁了脑袋:“别贫了,进屋再说。” “去徐彦珩屋里说,”撄宁从善如流的推着兄长的后背往屋里走,说的话却露了怯。 “没大没小,不成体统。”姜淮谆嘴上说的硬气,脚步却自觉转向了那间南屋,毕竟在晋王殿下眼皮子底下说话,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正好明笙领着李岁出来找自家小姐,撄宁干脆将惴惴不安的李岁一齐带到屋里。 州衙内院离衙门两三里,平日里并没什么人住,钦差刺史之流嫌此地不够气派,一般都是在官驿落脚,也就州衙公差忙的来不及回家,才会就近凑合一晚。 徐彦珩倒是个例外,他任职主簿,说着体面实则繁杂的事务官,户籍、缉捕、文书,样样都要干,他性子又认真端正,凡事从不应付,忙到申时都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一年到头,拿州衙当家住。 南屋光线通透,没什么贵重的家伙事儿,最值钱的大约就是那架楠木的矮案,徐彦珩却收拾的干净整洁,叫人看了都觉得舒服。 他进屋便从柜中拿出一只素白碟子,给撄宁倒她的豌豆黄。 眼看着一大一小吃上了,也没人说个话,旁边的徐主簿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姜淮谆没忍住做了那个沉不住气的,率先开了口:“他是?” 李岁嘴里的豌豆黄还被咽下去,手里又被撄宁塞了一个。 “说来麻烦,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事了之前我想先让他呆在我身边,等他和父母重逢再说,反正和我们此行要查的盐行有点关系,”撄宁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我也说不大准。” 宋谏之说一句话藏半句,专门钓她胃口。 她只知道建厂的盐井和盐行脱不了干系,却看不透背后的弯弯绕绕。 李岁睁着眼睛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快要贴到撄宁身上。 “你们要查要查盐行?”他脸色一白,小声说:“我没骗你,你不要去,去了的人都跑不出来。” 他见过最厉害的人就是盐行管事的,只手遮天,人命在他们眼皮底下都不算事儿,他咬咬牙补充道:“你要想知道什么,我回去偷偷给你递信儿。” “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帮我呢?”撄宁跟孩子说话也不客气,三言两语打消他冒险的念头:“我最惜命了,命都保不了的事儿,我才不管。” 徐彦珩目光落在李岁身上,略一思索,轻声询问道:“听口音,你是中州人?” “嗯,”李岁点点头:“我和阿爹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前两年中州大旱,不少难民一路往北逃到泸州,他们没有户籍没有登名,就是悄无声息死了,也没人知道。 撄宁也一下子想明白其中关窍,放在案边的手紧了紧。 “你不要查这件事了,你们管不了的。”他圆眼睛澄澈的一下子能望到底,写满不安和担忧。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的溺人,一线光从窗格露进来,明晃晃的白,却叫人察觉不到暖意。 撄宁有样学样的敲敲李岁脑袋瓜儿。 “我很聪明的,比你聪明多了,没有我想不出法子的事情。”她一脸认真地自夸,怕说服力不够,话里还带上了宋谏之:“而且,那个凶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哥哥,吓人不?他都被我治的服服帖帖,也会帮我的。” 她板着一张正经脸,大言不惭的颠倒了黑白。 “可…他看上去不听你的……” 李岁年龄小,但是人不傻,他还记着撄宁挂在人胳膊上荡秋千的事儿,有些怀疑的看着她:“我阿爹说,骗人会变小哑巴的。”
第56章 五十六 撄宁虽然有些心虚, 但面上仍维持着一副极可靠稳妥的模样。 她无视了自家兄长忍笑忍到隐隐发颤的身影,一板一眼的同李岁讲起道理:“你就说,他是不是放过你了?是不是也老老实实等我了?” 非要这么说的话, 好像也没错。 李岁皱着两条细细的眉毛, 神色纠结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呀, 那不就是听我的话吗?”左右当事人不在, 撄宁鼓着眼睛, 说的十分理直气壮。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务实派, 虽说求人的过程……略屈辱了些, 但结果没差嘛。 撄小宁说话还是很好使的! “反正这件事你不用管, ”她轻咳两声,又抬手捻了块豌豆黄送到孩子嘴边, 堵嘴的招法用得相当熟练。 姜淮谆笑过了劲儿, 也正经的板起脸, 指尖往案上一敲,道:“可你让他在哪儿安身?我今早安排好官驿, 本打算回禀晋王,他身边近卫又说先不去官驿了。” 白忙活一通,他不由轻啧了声:“内院就这么几间屋, 他总不能跟你一起住, 不如让他跟我回去。” 李岁一双大眼睛里写满紧张与无措, 巴巴的望着撄宁。 “不要, ”撄宁斩钉截铁的把头摇成拨浪鼓:“你自己都照顾不好,我才不放心把人交给你。” 姜淮谆闻言一下子直起了腰:“胡说八道, 怎么跟你兄长说话呢?” 还有外人在呢, 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算了,他眯着眼警告自家幼妹。 撄宁却没接到他的眼神, 抬手指指他刨了线的袖口,一脸认真:“袖口刨线都没注意到,过得忒寒碜了。” 姜淮谆今日穿了身淮绣的便服,云脚工整行针繁密,但袖口一根线头被刨散了,长长的溜了一串,颜色都比别处深上两分。 撄宁分析的有理有据,一则姜淮谆公务繁琐、在家的时候少,二则他日子过的确实凑合,从州衙回家的那条路,摊子小铺都被他吃遍了,总是夜里值完勤随便找点吃的凑合。她在泸州时还好些,见天变着花样的做饭,给阿兄去送,她走这一年,简直不敢想。 撄宁边想边默默摇了下头,总不能让李岁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的。 奈何姜淮谆眼中怨气太重,话本子里的痴情女遇上负心汉,大约也就这般幽怨了,撄宁再迟钝也多少察觉到一些,及时转了话题。 “不如先让李岁去老住两天?阿耶喜欢小孩子,而且还有人照顾。” 她摸两把李岁头顶的小小发髻,寻思道。 要不是今天一早就晋王那厮带出去,撄宁本打算上午便回趟老宅的。 姜淮谆却摇了摇头:“我还想同你说呢,阿耶前些日子去邹县了,那边闹了疫病,满泸州就他一个人有治愈疫病的经验。我也劝了半天,让他别折腾自己那把老骨头,被大棒子轰出来了。” 他现在讲起来,还有点身临其境的意思,缩了下脖子,继续道:“算起来,去了有半个月了。不过你别担心,邹县疫病不算严重,大多住在一条巷子里,没有蔓延出去,而且还有学徒跟着。” 姜老前脚离开泸溪,撄宁后脚才到,正好岔开了时间。 “阿耶的犟脾气,拦也拦不住。”撄宁心中担忧,面上却还稳重着,她这手装样的本事,在燕京磨砺了两年,使得越发炉火纯青:“有人跟着就好,他自己出去才要命。” 忙起来不分日夜的。 一直沉默的徐彦珩适时开了口:“不如让他跟我同住?” 他摸出片麦芽糖,蹲下身递到李岁手边,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有的人天生就讨孩子喜欢,连李岁这般难讨好的刺头,都小声冲他道了句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和刚才面对姜淮谆的态度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就着一个半蹲的姿势,微微仰头看着撄宁:“晚上我就在内院住,也方便,白日我若在衙门,你也方便照看他。” “这不合适……” “你不嫌麻烦就好。” 兄妹俩说的话南辕北辙,姜淮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还记着昨晚晋王殿下阴恻恻的神情,自家妹妹还应的这么痛快,属实是…不要命了些。 撄宁却没想到这一茬,她和徐彦珩自小玩到大,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笑弯了眼,道:“等我请你吃饭,聚香坊,福满楼,随便挑。” 身上只有十两银子的撄小宁大方的充起了阔佬。 “那我等着。” 徐彦珩眼中噙着笑意,低声应下。 - 解决了李岁的安身问题,也算了了一个心事。 徐彦珩带孩子去沐浴,阿兄又有公务在身,撄宁站在院子里犹豫一下,不敢回屋直面阎罗。 她踮着脚尖贼兮兮的扒上北屋的窗户,舔了下指尖,小心翼翼的在角落戳个小洞,打量屋里的形势。 奈何她扭着身子换了好几个角度,腿扭得跟麻花一样,也只能看到干干净净的桌案,瞧不出屋里有没有人。 撄宁为自己辩白的时候挺有气势,事后却蔫成了秋后的蚂蚱。她有些泄气的站直身子,略一思索,转身去了明笙屋里。 今日是十五,泸州没有宵禁,夜市繁华,属十五的晚集最热闹。 正阳街上车水马龙,三米一铺五米一摊,人挤人脚撵脚,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反正也不敢回房,本着躲一时算一时的缩头乌龟本能,撄宁高高兴兴领着明笙上街玩去了。 明笙自小是在京中长大的。在燕京,便是寻常大家闺秀,也没有随便上街抛头露面的,更不用说她一个高门大户的侍女。街市上有八成是男子,泸州虽也是男多女少,但街上女子人数也能占到四成。 今天李岁弹的那一下,倒给撄宁提了个醒儿,为着稳妥起见,明笙翻出自家小姐失智时穿过一次的男儿装。 没成想她换上身男装更招眼了。 刚到正阳街,眼尖的成衣铺掌柜就认出了撄宁,笑呵呵的招呼一声:“姜小公子最近在哪儿发财?” “没发财,没发财。”撄宁穷得叮当响,连忙摆摆手。 “得了,诓我呢?咱得有两年没见了吧,您怕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知道解释无用,撄宁干脆逼闭紧了嘴巴,再碰上问好的掌柜通通拱手示意,话是一句不肯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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