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嫁妆的,”撄宁被他一句话刺的红了脸, 她神思一转,拉着李岁小小的手,颇有气势的挺起胸。 说完顿了一下,又有些心虚的瘪着嘴补充道:“回京就还你嘛,先记着账。” 姜太傅虽然不肯为她争个自由前程,但因心中有亏欠,该有的体面半分没差她。撄宁的嫁妆有足足五十担,虽然放在晋王府不大够看,但也掏空了姜府小半的家底,至少能叫撄宁后半生吃穿无虞。 只是她之前手头还有些闲钱,将嫁妆这码事抛到了脑后,现下被宋谏之一激才想起来。 想通这件事,撄宁两眼蹭一下放了光,说话也硬气了起来:“要不记你两分利,回去我肯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 她一板一眼分的清清楚楚,并未察觉宋谏之骤然沉下来的脸色。 等到晋王殿下冷着脸转身要走,高扎的马尾顺了主人心意,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啪一下甩到撄宁脸蛋上,甩的她捂着脸“哎呀”一声,都没分得活阎王半个眼神,她才后知后觉金主不知何时又生了气。 撄宁盯着他脑后翻飞的墨色长发,暗忖这厮的头发倒不似本人会装样。 她搓了搓泛红的脸蛋,拉着李岁的手,紧巴巴跟在宋谏之身后。 李岁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要往回缩手,没挂什么肉的小脸板得端正,但被撄宁眯着眼刺了一句:“本来就走得慢,还要我抱你走吗?” 李岁一个五六岁的小豆丁,哪能看出撄宁是在诈他,反而被这半丝威慑力都没有的话吓住了,生怕真被人抱在怀里,招摇过市的丢人。 他年龄虽小,却被灌输了一堆男子汉大丈夫的道理,意外的好面子。 于是不再挣扎,快步跟上了。 这仨人,打头的少年生了张极漂亮的冷脸,连头发丝都透着矜贵。姑娘生的也美,细眉如黛,眼似春水,只是腿短跟不上趟儿,气的把脸鼓成了河豚,一戳就破。孩子穿着短袖短腿的衣裳,脸色青白,嘴倔强的抿着,不知捱过多少饿。 走在一块,怎么看怎么迥异, 撄宁怕李岁紧张,一边走的气喘吁吁,一边不忘跟他说着话,从酥饼摊子聊到她拿手的松鼠鳜鱼。 眼看马上到了州衙内院,她突然想起一事。 “那小子让你弹我,可曾跟你说过我谁?” 撄宁疑心孙总商在他们入住州衙之前,就知晓了他们在泸州的行踪。 谁知李岁听到这话,牙齿咬住了淡色的下唇,难得扭捏的开口道:“没有说过,但人是他指的,我要弹的也不是你,是他……” 他攥着酥饼的小手指向宋谏之。 恰在这时,他们一行人走在了州衙门口,晋王停下脚步等牙差开门。 撄宁在他抬手时就反应过来,吓了个激灵,一把捂住李岁的嘴,神色紧张的看向宋谏之,正对上少年凛冽的目光,冷的跟冰窖一样。 果然是孩子,什么都敢说,没看到这尊活阎王头顶都冒着黑气儿吗?要是眼神能杀人,他俩身上早就三刀六个洞,人都不一定能留个全乎。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明笙迎了出来,干脆将李岁塞到她手里,推搡着两人先进院。撄小宁表面豪情万丈,极有担当的自己留下,应对晋王殿下的刁难。 实际上心里已经不安分的敲起了小鼓。 他后脑勺都长了眼睛,肯定全听到看到了。 宋谏之不动,她也不敢动,俩人就这么站在院门口,一个眼神冷的像刀子,一个呆愣愣的成了哑巴。 撄宁望着宋谏之绣金云纹的靴尖,心中小小的叹了口气,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 大约是她撄小宁还不够聪明,实在想不通小王爷生气的原因是什么,总不会是嫌两分利少了,他看着也不像满身铜臭的主。 撄宁想开口试探两句,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只能呆在原地,竹筒倒豆子的请求:“你别生气了…那我没带银子嘛,实在不行,我去和兄长借。”她把自己能想到的话直通通倒了个干净,前言不搭后语,却分外认真:“吃香喝辣也只是哄孩子的话,他是受人指使的,你不要跟他置气…”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没精打采的敛了起来,耷拉着脑袋,看着怪可怜。 但她看上去越无辜,宋谏之心中烦躁便烧的更盛,横冲直撞的郁气令他腕骨都隐隐发痒。 宋谏之垂着眼,向她这边踱步过来,日头偏西,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将撄宁整个人拢到他的身影下。 他极黑的长睫轻扇一下,在日光下打落浅浅一层青痕,幽深的目光锁在撄宁身上。 “他也配惹本王生气?” 闻言,撄宁惴惴不安的抬起头,掉进宋谏之乌沉沉的目光中。 她本该忐忑害怕的,但大约是方才一路走的太累,只能听到自己失序的心跳,比起畏惧,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慌到她不敢细想。 撄宁呆呆的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话里不自觉带上小小的埋怨:“我很安分了……” 她虽然贪玩嘴馋了些,但总体而言,大概、也许、八成还算得上懂事本分的吧? 反倒是这人,浑身都是逆鳞,毛毛虫似的,碰一下就要捱扎。 看着面前的小蠢货,宋谏之眉眼浮上不耐,他有些质疑自己,为何非要跟这个木头脑袋辨个一二,只要他想,大可以将她吊起来,教训一顿,料理老实了,再也不敢说那些不识相的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脸傻样。 表面恭顺,说不定心里已经暗暗不服气了,连他因何生气都不明白。 宋谏之头一回有些怀念撄宁失智的时候,虽然粘人的要命,但胜在乖巧,被弄得金豆子直掉,也要巴巴的挨着他,不会清清楚楚的非要跟他分个你我。 可小王爷端着架子,心里念头过如千帆,也懒得跟笨蛋剖个明白。 “我很安分的,没有坏过你的事。”撄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挨着捋了一遍,自觉自己没错,有些不服气的顶了句。 这人太难伺候了,要小心哄着,还要高高供着,她虽有求于人,但泸州怎么说都是她撄小宁的地盘,就是他不肯帮,阿兄阿耶还在呢。 结果话音刚落,她嫩生生的脸蛋就被人捏成漏了馅儿的豆沙包。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宋谏之面色冷的跟初见时没什么两样,毫不客气的刺她。 撄宁却不复初见时的小心,被捏了脸,反倒把她捏出两分气性来,呲牙咧嘴的争辩:“要你管,我…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多了去了。” 活阎王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心里想什么吗? 宋谏之手上愈发用力,将撄宁捏成了说不出话的小鸡嘴,她被捏的垫起了脚尖。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她能看清晋王面上的每一寸肌肤,细腻如上好的釉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凛凛的光。白肤、黑眸、红唇,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多艳。他素日被冷戾气质藏住的五官全部显露出来,放大在她眼前,昳丽的叫人心生不平,只想埋怨女娲造物为何如此偏心。 撄宁后知后觉的想起,宋谏之母妃越氏在宫中虽不得宠,却也是曾经名动京城的美人,连在泸州长大的她,都听过越贵妃倾国倾城的美貌。 怪不得会生出这种祸水。 撄宁不大争气的掉进了男色陷阱里,眼珠子都转不动,看上去愈发呆了。 直到宋谏之冷哼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那恶人眉眼噙着冷意,食指恶狠狠地在她脸上搓动一下,令她一张白净的面皮跟被砂纸打磨过似的泛了红,才犹不满足的撒开手。 “豆沙脑袋,充个头装门面用的,能装下什么?” 怪不得他生的这么好看,有女儿的人家还要绕着走,性子坏嘴还毒,活该没有好姑娘肯嫁给他! 撄宁在心里把晋王殿下从头到脚贬了一通,全然没意识到她把自己从“好姑娘”堆里摘了出来。 “我就能装,就能装。”她皮球一样急得蹦高,不服气的嚷了一句。 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着烫,使她说话都带了点可笑的含糊。 她撄小宁内秀又机灵,只是不爱现罢了,非要跟他一样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才叫聪明吗? 宋谏之睨她一眼,皮子还冷着,这下连充个头的体面都不给她留了,撂下句“小矮子”就转身进了门。 剩下撄宁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木着脸,虽然挂着可笑的红印,但表情还算平稳,等确认宋谏之进了院看不到人影,她才两手一抬,打了套虎虎生威的自创王八拳,用力到能听见拳头破风的细响。 撄宁努力想象着那活阎王被她揍到鼻青脸肿的模样,长长的出了口气,扯扯袖口整整衣衫准备进院。 结果她一偏头,正瞧见愣在一旁的姜淮谆和徐彦珩,她呆了呆,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姜淮谆刚下公差,听徐主薄说要去买驴打滚,他又正好要来州衙,便一并顺了路。 没成想在州衙内院前,能看到这种‘惊喜’场面。 他后知后觉的维护起自家幼妹的脸面,欲盖弥彰的假咳两声,清清嗓子道:“强身健体虽好,但也要注意场合。” 被迫强身健体的撄宁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这兄妹俩一个赛一个会装样儿,只是演技忒差了些,要上戏台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喝倒彩轰下来。 徐彦珩唇角微翘,压着笑意,没有点破这出拙劣的戏码,将两捆包的结结实实的油纸包递到撄宁面前:“答应你的驴打滚,可不要跟你徐叔告状。” 他不知道撄宁和自家阿爹刚在一桌吃完饭,只是俩人宴席上一句话都没说。 撄宁是怕说错话给徐知府惹麻烦,徐知府怕乱攀亲惹恼晋王,于是纷纷装起了老实巴交、毫不相干的鹌鹑。 只有在晋王提出要补捐输时才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一个鹌鹑眼里写着惊慌,另一个鹌鹑眼里写着无助,总之都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席面上。 “我才不会,一言九鼎,就是用来形容我的。” 虽然早晨才吃过,但撄宁在零嘴上一向是嫌少不嫌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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