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概听他说完,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火:“启禀皇上,这首打油诗的源头,据说是与泸州盐政一案有关。臣听闻,晋王几日前就回了京中,不知为何没有上朝,如果晋王能讲泸州盐政一案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大约就有论断了。” “谏议大夫这话便是说笑了,百姓随口胡诌的打油诗,也要陛下大费周章给他们个交代?这朝堂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口?明日邻里间你多占了我两寸地,是否也要拿到朝堂上来断一断?” 周概:“民间传的有鼻子有眼,既是空穴来风,可见背后之人用心叵测,更要彻查才是。” “有何可查?太子素日崇尚节俭不喜奢靡,众位同僚都看在眼里,”这次开口之人是明牌太子党:“太子,是为一国之本,岂能因两句闲言妄自揣测?” 姜淮旭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得对,太子,是为一国之本。事关国本,若不还太子清白,这份名誉损失谁来承担?李尚书你能担得起吗?” “你!” “肃静!大殿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崇德帝右手拄在龙椅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一旁的统领太监见状,赶忙开口呵止了争端,尖细的嗓音骤然打开,不留神破了音,生怕这场闹剧不够滑稽似的。 沉默片刻,崇德帝疲惫的睁开眼:“太子怎么说?” 他下朝该服丹药了,不然又要头疼。 太子垂着眼,面上神色不改,好似方才的争端与他无关:“儿臣问心无愧,谨听父皇旨意。” 周概不怕死的又添一把火,他看不顺眼太子很久了,从太子党暗中往他府上送了万两金开始:“太子如此气魄,真乃百姓之幸。若不查明,岂非辜负太子的良苦用心?” 自古直臣难做,可他寒窗苦读十数载,不是为了与贪墨同流合污的。 姜淮旭上前一步恭敬作揖:“臣附议,恳请陛下下旨查明流言,还太子清白。” 随后,殿中响起了数道不同声音。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那就查。” 崇德帝呼出口浊气,下了定论:“交给大理寺去办。” 大理寺卿虽是太子党,但因官职紧要,一直未明确表态,朝中绝大部分人还以为他是中立党。 闻言太子的神色略松了松。 大理寺卿作揖道:“臣遵旨。” 下朝时,太子的表情还看不出两样,无人知晓他刚回府就阴下脸,冲着幕僚发了难。 “哪里传来的打油诗?你们可曾听过?” 几位幕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闻利而来的人能有什么真心,没人愿意干这得罪人的活儿。 一位素日和太子颇为亲近的幕僚沉吟片刻,开口解释道:“属下虽听过闲言,但绝无周大夫说的那般严重,况且晋王被皇上关押,大局已定,便未告知殿下……” “咚”的一声巨响。 “自作主张!” 太子一掌拍在案几上,脸色铁青,向来温润的神色也变得狰狞起来:“哪来的大局已定!父皇还想保下老九。” 父皇只是悄无声息的将老九扣下,便已经能说明他的想法。若非老九大刀阔斧步步紧逼,只怕父皇根本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太子小心钻研崇德帝心思多年,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幕僚轻声提醒道:“周概敬酒不吃吃罚酒,殿下不必忧心,大理寺卿那边遣人去告知一声便是。这种民间闲话,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必当真。” “好一个不必当真,”太子眯起了眼,反手一巴掌甩到了幕僚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人掼倒在地:“本宫如今被人逼着不得不自证,就差指着鼻子骂了,你们还在这说什么不必当真?一群酒囊饭袋!” 他喘着粗气,视线逐一扫过众幕僚。 被扇倒的人虽然诧异,但丝毫不敢耽误,连忙翻身跪俯在地,战战兢兢道:“殿下息怒,属下知错。” 太子没给他眼神,口中念念叨叨:“定国公府没有动静,盯着晋王府的人也没发现异样,如果不是老九的手段,还会是谁在背后算计我?老三?他没这个胆子……还有谁?还有谁……”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神经质的神态竟和崇德帝有几分相像。 一脉相承的猜忌多疑。 “去查,都给本宫去查!查不明白就提着脑袋来见!” “是。”堂中战战兢兢跪下一片。 “你,捎话给李尚书,让他去一趟大理寺卿府上。” 太子随手指了先前那人。 如今,泸州盐政一案揭在了众人面前,有些事想藏也藏不住。大理寺那边,他还得用些心思,免得多年筹划付诸东流。 —— 朝堂上波诡云谲,撄宁在府上倒腾白肉酥饼。 “王妃,应该熟了吧。” “熟啦!” 撄宁探着脑袋往锅炉里瞅,,一手拿着炒勺,另一只手甩得欢快,示意明笙停火。 大师傅早就一脸郁郁的被赶了出去,眼下小厨房里除了这主仆俩,没有旁人。 酥饼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撄宁也顾不上体面,小心翼翼的用炒勺揭了个饼。 ‘呲’一声,饼和炉子分了家,然后落进编篓里。 “王妃,饼刚出锅太烫了,您慢着点。” 眼看自家主子没等饼落地,另一只手就跃跃欲试了,明笙一边把剩下的饼收出炉,一边忙不迭的嘱咐。 “放心,我有数!” 心里‘有数’的撄宁,两只爪子捏着饼边,撕了又放,烫的呲牙咧嘴也不肯放弃。就这么钝刀子割肉,竟也把酥撕成了两半,饼渣撒的满编篓都是。 她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从旁边抽出张油纸包住大半张饼,毫不含糊的往嘴里送。 酥饼加入了猪肉烙,撄宁刚咬了一口,就被肉烙里藏的汤汁热气滋了舌头。幸好身边没外人,她张着嘴给舌头晾风的举动不会被人看见。 明笙把饼收好的这点功夫,半张饼已经葬身在撄宁肚皮里。 不过她也没捞着好儿,舌头被烫得发麻。明笙看得连连叹气,赶忙去给她盛了碗绿豆汤来。 "拿出去给春婵她们尝尝。" 太香了,不显摆一下简直可惜。 撄宁深吸两口气,喷香扑鼻,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补上一句:“给我再留一张。” 就当午膳吃了! “是。” 明笙端着编篓往外走。 人刚拐到门口,就听见面前‘哎呦’一声,险些和匆匆赶来的春婵撞了个满怀。 “明笙姐姐。”春婵颔首唤了一声。 她是晋王府原先的侍婢,不过一直在外院伺候,王妃入府后她们才有机会进到内院来。 “王妃家中来人,递口信让王妃去一趟姜府,说是…有要事相商。” 春婵说到后面有些犹豫。 晋王被扣在宫中这几日,府上众人虽不知缘由,但大多也目睹过晋王被宫中来人请走的场景,心中不免揣揣。王爷几日未归,王妃母家有遣人来请,免不了让人多想。 “人可走了?”撄宁听见外头的动静,从明笙身后走来。 春婵轻轻摇了摇头:“还在外面侯着。” 撄宁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盘算道:“同他说一声,今日不方便,我明日再去。” 她下午还要等十一的回信,确实不方便。 “是,”春婵行礼应下,刚要转身离开,就被人拉住了。 明笙先是偏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随即拉住春婵的胳膊,口中道:“我同你一起。” 照自家小姐的性子,约莫没多想什么,可她这几日过得也忒悠闲了些,对比府上的人心惶惶,倒显得无情。现下姜府来人,更叫人疑心她是因为有退路,所以才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 姜家又架在太子和晋王之间…… 撄宁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给明笙递了个眼神。 她即便要走,也断不会挑这种时候。 撄宁想着,在心里美滋滋的夸起了自己。瞧瞧,像她这样仗义的人,满天下…满燕京…满晋王府……算了,反正挑不出第二个来。 本来想不要脸的夸夸自己,但宋谏之那张脸总是往她脑海里冒,这几日便是如此,跟草种扎根一样拦都拦不住,叫她恨不得挠挠脑门,把他狡猾的影子抓出来。 他也算是仗义吧。 撄宁默默按下了心中敲的小鼓。 她拧着两根细细的眉毛,努力回想了一遍晋王殿下刻薄的嘴脸,顿时心也不跳了大气也不喘了,脸上挂着平和的笑一路回了正堂。 当然,没忘记带上那一张半白肉酥饼。 下午十一匆匆回了趟府,和她见上一面便又离开了。 直到入睡前,撄宁都在和小王爷的影子做斗争。 她躺在榻上来回翻了好几个身,活像被厨子拍到砧板上的小鱼儿,扑腾起了没完。 半晌,她腾得坐了起来,不讲道理的拿宋谏之枕头撒气。 先是气势汹汹的骑上去,随后耀武扬威的举起自己拳头,狠狠揍了下去。一通没头没脸的捶打之后,她还不忘得意地仰起脸,一副鼻孔出气的小人得志模样,压低声音嘟囔:“叫你阴魂不散!还敢不敢了!” 她话音刚落,‘吱呀’一声,夜间凉风吹了过来。 撄宁冷的缩了缩脖子,想去把窗户关上,谁知她刚趿上鞋子,一抬头。 只见后窗边倚着个松竹般挺拔的身影。 他身着玄衣,白皙的侧脸在月光下透出如玉的质感,中和了面骨的锐利,乌沉沉的眸子看向她,薄唇懒洋洋的勾起一个弧度,俊美如画中仙子。 不过这画中仙子,刚被自己骂过。 不止骂过,她还得意洋洋的对着人家枕头耍了通威风。 撄宁一时间连吃惊都忘了,只当自己犯了癔症,脑海里的影子幻化成实体。 她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到床边,脑袋本就乱成了一锅糨糊,手还不安分,就这么捏上了当事人的脸。 能捏到。 撄宁呆呆的松开手,圆眼睛睁大了,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刚捏过宋谏之脸的两根指头,忽然憋出一句:“这个是真货。” 她又抬头睨了某位画中仙子一眼,眼睛瞪得更圆了:“你怎么…唔……” 话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搂着腰,然后结结实实的捂住了嘴。 “叫什么?” 宋谏之俯身下来,薄唇紧贴在撄宁耳边,声音刻意压低了,温热的气息带着点让人腰眼发麻的哑,没有阻碍的钻进少女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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